苏吟被这两个突然的恩赦砸得头晕目眩,呆了几瞬才反应过来,撑着自己坐起身来:“陛下此言当真?”
宁知澈看着她静婉的面容,轻轻颔首。
苏吟暗暗攥紧身下的褥子:“陛下赐苏家这般大的两个恩典,有何条件?”
“没有。”
苏吟一怔:“没有?”
“你已归还苏氏玉牌,论理,你的罪便牵扯不到苏家了。苏府曾是东宫麾下臣,朕登基后为之平反本就理所应当,所以并无条件。”
苏吟听罢心神大定,正要谢恩,却听帝王又说了句:“不过——”
她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宁知澈哑声道:“你伤朕至深,朕不愿放过你。”
原是这句话。
苏吟一颗心又落了回去:“罪妇早就知晓,但凭陛下处置。”
宁知澈盯着她瞧了片刻,随即将目光移至窗外的秋光:“那你就与谢骥一刀两断。”
与谢骥一刀两断?
苏吟怔怔看着宁知澈,霎时心跳如擂鼓。
这话本身并没什么,但宁知澈先前话里话外想要她身子,今日又突然要她与谢骥彻底断了,她就算再不愿多想也难。
“你那前夫弟弟不顾重伤带着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宫外长跪,欲用谢氏满门的功劳求朕饶恕你,不吃不喝接连跪了两日有余,已于今日正午时分昏倒在地,被人抬了回去,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宁知澈唇角噙着一丝笑睨着她,眸光却是冷的,“他待你当真情深之至,夫人听后可会心疼?”
苏吟掩在锦被之下的那只手顿时开始轻轻发颤。
一百杖五十鞭下去,谢骥纵是身子骨再好也已去了大半条命,身后定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连下地都不能,竟还强撑着在宫外连跪了两日有余?
她从前只知谢骥傻气,却不知他竟能傻到这地步。身为武将,伤成这样不好好养着,还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万一要是因此在腰腿上落了毛病,日后还如何行军打仗?
更要紧的是皇帝想杀一个臣子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他此举惹恼了皇帝,焉能有命在?
苏吟心里担心着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当下只恭声道:“罪妇已与谢侯爷和离,如今再无干系,怎会心疼一个外男?但此事终归是因罪妇而起,罪妇心中难免怀愧,陛下若要怪罪便处置罪妇罢。至于谢侯爷那儿,陛下若允罪妇出宫去一趟谢府,罪妇定会绝了谢侯的念头,叫他日后莫再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让陛下烦心。”
“夫人既如此说了,朕自然会允你出宫一趟。”宁知澈眸中冷色褪去,唇角的笑意真切了许多,“此事本不需劳烦夫人出面,但朕即位后已杀了不少朝臣,谢骥勉强算得上是个好男儿,又是忠烈之后,朕不想处置他,却也不大欢喜日后有人时不时便来求朕将你放出宫。”
他看着窗外枝头那三只紧挨着的鸟儿,意有所指道:“你我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就别将他人牵扯进来了,你说是不是?”
苏吟脸色一白:“是。”
她的话音落下,宁知澈唇角微微扬起:“朕虽不愿放过你,却可以如你所愿,给你个痛快,不再那般对你。”
苏吟听罢不由愣怔须臾,追问道:“当真?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当真。”宁知澈眉眼含了三分笑,“至于朕打算如何处置你……待你事成回宫,你便知晓了。”
苏吟见他今日竟这般好说话,不由心中惊疑,试探着问他:“敢问陛下,到底有多痛快?”
宁知澈闻言默了默,尔后道:“很痛快。”
他目光下落,垂眸看着她花瓣似的唇,喉结上下一滚:“特别痛快。”
“朕保证。”
阿骥
定北侯府。
侍卫首领这几日愁得很。
小侯爷那夜挨了一百杖五十鞭,腰臀被大杖打得血肉模糊,后背也被棘鞭抽得鲜血淋漓,一块好肉都没有,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连他一个大男人瞧了之后心里都不好受。
伤成这样倒也罢了,毕竟小侯爷是铁骨铮铮的谢家男儿,又在军营待过八年,领兵上阵与敌军厮杀过多回,壮实得很,远非其他高门大户娇养出的贵公子能比,至多养两个月便能大好了,可侯爷为着能将夫人救回府,受刑后第二日清晨便去了宫外跪着。
到底只是凡躯一具,侯爷能扛住一百杖五十鞭已是不易,如何能经受得了不吃不喝带伤长跪?他们这几个随从眼睁睁看着侯爷那张脸渐渐变得比纸还白,冷汗大颗大颗往外冒,后背之上更是渗出了一大片血,咬牙硬捱到今日正午,终是承受不住晕倒了。
这若换作旁人,这一倒下即便还能活,也少不得要昏迷个两三日,可侯爷因心中惦念着夫人,竟只费了两个时辰不到便醒了过来,连大夫见了都忍不住惊叹称奇。
醒是醒了,但侯爷跪了这两日有余,皇帝半点搭理他们定北侯府的意思都没有,更遑论放夫人一马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皇帝是什么意思,可侯爷却仍是不肯死心,打算修养两日过后便再去跪着。
府里的下人大多是老侯爷留下来的,见小主子这般倔,自是焦心不已。可一帮人劝也劝了,求也求了,小侯爷仍是执意如此。
看着眼前这憔悴不堪,再无平日半分神采奕奕、意气风发模样的主子,侍卫首领不禁幽幽一叹。
罢了。
谢氏不仅代代出英杰,还出情种。他们老侯爷不也是自年轻时被自己兄长夺走未婚妻之后,便一世都未再另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