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叶对爸爸奶奶毫无印象,铁佛村的日子没有一点记忆。寒假结束前几天,特意到铁佛村哥哥家小住几日,要来探究一下自己的老家。程家庚带妹妹来到已经倒塌的自家房子前,看着断垣残壁,给瑶叶讲了爸爸跟奶奶的些许事。临走,地基里扒出一块完整的大青砖带上,说不上,这块砖跟了他们家几百年了呢。见青砖若见先人。瑶叶见哥哥招人这么难,许诺说明年毕业了就来帮着哥。名牌大学本科生进牛棚作坊,程家庚只当妹妹说笑。
日头初升,下夜班儿的人们从厂门里鱼贯而出。
狗哥儿穿街过巷,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回到家里。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香气,女人正倚门等他呢。狗嫂是上早八点棉纺厂的班,下午四点多下班到家后,就蹬上三轮车去城里做她的另一份营生。晚上十一点多回来时,狗哥儿已经在夜班上逍遥了。这是俩人一天里唯一在一起的时间。二人皆腿疾,几亩地包了出去,老书记给他们都找了份城里合同工。
早饭后睡上两三个钟头,狗哥儿骑上院子里装满东西的三轮车冲出家门,奔向寺前场子。
场子西南方,干枯的参天古柳下,两台太阳能孤零零地摆放着。粮场夜里有贼亮的灯,也有人守夜,太阳能不用拉回去。狗哥儿把车上家什一件件拾下来,披上军绿大衣,倚躺在油脂麻花的折叠椅上打起瞌睡。来了修车的主顾一声招呼,便会惊醒起身。有问太阳能的人,就三步并两步地瘸过去,给人家眉飞色舞地说道一番。
程家庚来到场子上找狗哥儿时,有人先他一步而到。见那人似要说事的样子,回退几步,让棒子堆挡住整个身子。
“狗哥儿,你跟你老婆的熊班儿跟下岗没两样,还指望修车子包水饺过日子啊,你过个球!”熟识飞溅着唾沫腥子,站在折叠椅上的狗哥儿面前指手画脚:“你说你改造,我提供车源,多好的来钱路子,有钱爷,没钱孙子,人家都吃香的喝辣的,你呆子啊你。”
狗哥儿眯着眼睛:“别咸吃萝卜操淡心,小心偷车子让人家剁了贼爪子。”
熟识扔下一句“真他娘狗尿苔”,悻悻而去。
身后,狗哥儿“泉水啊叮咚、泉水啊叮咚响”小曲儿清脆,送也不送闭眼养神。
闪出粮堆,程家庚压细嗓音:“我买太阳能。”
狗哥儿闻声飞身,睁眼一看方知被骗,“别闹,我困着呢。”言罢重新归位。
程家庚说:“我还、还是想请、请你去做店长,你这、这样黑白干太、太辛苦。”
狗哥儿道:“我悦意。”
程家庚说:“连工、工厂的班儿也、也辞了吧,我给你开、开两倍工钱。”
狗哥儿白了程家庚一眼,“厂小也是正式单位,工资低也是合同工。”
程家庚说:“什么合、合同工,每月那、那二两银子,还不、不够打酒喝呢。”
狗哥儿道:“只要我们厂不散,我这狗皮膏药谁也甭想揭下来。大头我知道你好心,但工厂是狗哥儿的依靠,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
中午又来一趟。下午忙完,程家庚还来场子上磨。高大的古柳,古老的寺庙,硕大的粮堆,红彤彤的晚霞里拼成了一幅美丽的油画。看着狗哥儿一件件地收拾工具,看着挂在树桄上写有修车字样的破纸箱牌牌,程家庚叹了口气。近两年,全城的柳树都向着一个方向疯一样斜长,而寺前这棵古柳依然干枯,不见一片嫩芽,想是彻底死掉了。这柳怪人也怪,他理解不了国企合同工狗哥儿的心情,更苦闷自己个体厂开高工钱,还是让人瞧不上。
黄昏时分,缕缕的炊烟,从声音喧哗的人群中升腾在城区的几处繁华路段。小城有了夜生活。约莫狗嫂在夜市卖出第一锅水饺的时侯,狗哥儿正一瘸一拐地走向他的夜班岗位。
尽管卖出十多台太阳能,狗哥儿还是没成为他的店长,人各有志强求不来。何成建提醒的销安部人员手脚作风的问题,程家庚压在了心里,一门心思想着招店长的问题。个体个体,无量苦逼身。而作为老辣姜,明察秋毫的任有义厂长,盯上了贪盗越来越猖獗的销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