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降温下来的宋慊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坚持去上学了,毕竟,今天她还有件事没做。一向待人疏离的班长难得和她搭了句话,宋慊觉得有些奇怪,因此还多看了她两眼,可目光扫过去时,班长却躲闪了视线,宋慊便没再多管。放学时,班长拉住了她,“宋慊,我有话对你说。”宋慊双手插兜,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班长常年穿着校服,无神的双眼藏在镜片后,却不敢抬头直视她。一时半会,班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宋慊等了她一会,有些不耐烦地蹙起眉头,道:“有什么事吗?我赶时间。”班长目光躲闪着,她拉着宋慊凑近,贴着她悄声道:“我哥让我跟你说,大致情况都了解了,那个女孩不会有事的。”宋慊掀起眼皮,波澜不惊地瞥了她眼,“谭警官?”班长点头,宋慊说知道了,抬脚准备离开,班长又拉住了她。宋慊拧起眉头,只见班长抬起脸,关切地看着她,“宋慊,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宋慊看着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咬着后槽牙,笑道:“谢谢。”和班长道别后,宋慊换了副神情,整张脸都埋进了黑暗里。她和谭警官第一次打交道,是在一年前。顾湘手下有个人出了问题,被谭警官死咬着不放,顾湘不得不放弃了那条产业线,收尾工作还是宋慊去交接的,她见到了谭警官的脸,一个大学刚毕业、满腔热血的愣头青,而谭警官并不知道她是谁。后面多多少少的麻烦事都和这个谭警官有挂钩,而他为人又十分正直清廉,生活工作上都不找到一丝错处,顾湘难得放过了他,说这人不必她出手,必被别人当枪使,无论如何,老百姓确实需要这样的人,还打趣道:“这是一个相当难啃的硬骨头。”至于这个谭警官是多久盯上她的,宋慊不想再去想了,因为一向遵纪守法的谭警官,人生中也要破例那么一次了。宋慊背着书包,带上风衣的兜帽,脸藏在帽檐下,她在监控死角里拐进一条黑漆漆的巷子,从口袋里掏出黑色的一次性塑胶手套带上。宋慊穿梭在窄狭的过道中,身侧的墙身上爬满了苔藓,上面是掉漆的涂鸦和密集霉菌。这条废弃的巷子里,静得只剩鞋面踩在积雪的石板路上的声音。巷子四分之叁的位置,逐渐出现紧邻的房屋,一道铁门敞开着,房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宋慊步履一变,弯腰钻了进去。宋慊打开灯,这是一间没有装修的水泥房,客厅里只有几张红胶凳。昏暗的灯光下,她脱下背包和外套,抬手将发丝撩到后脑勺,她目光望向最里侧的房间,房门拉开了一道缝,隐隐约约的,有铁链晃动的声音,她又看向正对着她的那块全身镜。镜中的自己,直发和下巴齐平,显得整个人十分利落,全身上下被紧身的黑色布料包裹,没有裸露一点皮肤。宋慊上下扫视着,她心底有个声音说:记住现在的自己。片刻,她拿起手边木桌上的匕首,走到那个房间前,将门轻轻一推。老旧的木门吱呀作响,微弱的光亮从门框里照射进来,里头坐着个蓬头垢面、下巴满是胡茬的男人,听见声响,男人抬起头,藏在发丝下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却满是阴郁。眼睛,是宋慊最像宋清明的地方。宋清明翻眼看她,瞥见她手里的匕首,嘴角扯出阴森森的笑容,声音轻佻,“想杀我?”宋慊站在门口,背着光,唯有手上的匕首亮堂堂。她等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在之前顾湘名下的赌场逮到宋清明的时候,她居然异常平静,当宋清明捆着跪在她的脚边时,她觉得痛快,多年的痛苦和憎恨都有了结果,但当宋清明抬眼瞪她的时候,她又忍耐不住害怕,像多年前棍棒将要落在身上前的那种颤栗。她没有办法不害怕,这个贯彻在她短短十五年里长久的噩梦。宋慊抬腿迈进房间,踢翻他面前一口没动的饭碗,俯视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手脚被镣铐桎梏着,身上破破烂烂,头发也沾满灰尘,唯一不变的,就是刻在骨子里、烙印在眼睛的那份狠戾。宋清明顿了片刻,又想到什么,戏谑道:“对爸爸给你们的礼物满意吗?”话落,宋慊眯起眼睛,血气上涌,她抬脚把宋清明踹倒在地,铁链晃得哗哗响。宋清明的头撞在桌角,他闷声咳嗽几声,咳出一道血抹,伴着一颗碎牙。宋清明艰难地从地上坐起,他看着宋慊,擦了擦嘴角的血,“哟,生气了,家里放了那么多自慰棒,我当你们姐俩是想男人了。”宋慊蹲下来,抓着他的头发逼迫他和自己对视,她从这双与她相似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也看清了,自己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宋清明,你知道我多恨你么?”宋清明头皮撕裂般地痛,他还是扯出一个笑容,“就在那个女人走的时候,我真该掐死你们姐妹俩。”宋慊也笑了,“你没这个机会了。”“我确实没这个机会,不过你想杀我,你敢吗?”宋清明挑衅地看着她。“刘光棍已经死了,”宋慊抬眼看他,声音很冷,“你知道吗?”宋清明神色一变。下一秒,一把匕首贯穿了他的腹部,搅动着他的肠道。宋清明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疼得一时说不出话,只能一脸错愕看着面前已经长大了小女儿。宋慊看着他的眼睛,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永远记住这一刻。紧接着她拔出匕首,哗哗的血里流出来,刀尖上还黏着血丝,宋清明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而迎来的却是第二刀、第叁刀、第四刀宋慊的大脑被暴虐席卷,脸上沾着飞溅的血液,而手里下刀的力度越来越大,整个房间都能听到匕首切割皮肉的声音,宋清明的腹部被捅得血肉模糊,内脏都流了出来。宋慊从房间里出来,她知道自己在发抖,背后的房间里,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宋清明的手脚依旧被铁链束缚着,只是人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气息。宋慊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她抬眼,看见了镜子中浑身是血的自己,她笑了,笑得很难看。良久,她俯下身子,痛苦地抱住头,地板湿了一片,但她不敢哭出声。这个贯穿她与宋承娣整个人生的痛苦根源今天被她手刃,从此以后,宋承娣的未来一路顺遂,她将背负一辈子的罪孽。但这一切,是她情愿,她心甘情愿。忍耐许久,宋慊也只发出了一声呜咽。今年她十六岁。终于,她的噩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