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次「倭禍」之後滿目瘡痍的情景,那真是好上太多了。
說起來,都要感謝眼前這人,只是……
沈瑞收回視線,嘆了口氣,道:「您急得什麼?太冒險了。如今各地都在戒備著。」
他這剛到松江沒多久,就被6三郎請來了這邊,還是太引人注意了。
若是等他這邊事兒安排得差不多,往6家道謝時再相見,就毫無痕跡了。
對面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滿臉褶皺,身形佝僂,說是百歲都有人信。
那人張口卻是聲音洪亮,絲毫沒有老態:「沒有急事也不會這會兒來找你,就是怕路上找你讓人看出端倪,才拖到這會兒。」
他頓了頓,忽正色道:「阿山可著性子,下手沒個輕重,我已罰過他了,你多包涵。」
此人正是九頭蛟的大當家,沈瑞的親生舅舅,孟聰。
沈瑞忍不住揉起額頭來,嘆道:「這事兒從根子上論,真得謝謝康四當家。他那些行事,雖是……總歸是為了沈家好的。」
就是手段太血腥了些,把幾位上了年紀的族老都嚇病了,便是沈琴這樣年輕的也連著做了多日噩夢,私下與沈瑞說,6三郎做事是真利索,就是心太狠了,以後打起交道來還是要防備一二的。
沈瑞卻沒法與他說,哪裡是6三郎想那般,那是窮凶極惡九頭蛟的手段,只怕6三郎也被嚇個夠嗆。
自山東開海後,九頭蛟便暗地裡同6家合作,明面的海貿、暗地的走私統統都有。
6家山東的聯繫人是6十六郎,松江這邊便是6三郎,而九頭蛟方面則是孟聰的心腹四當家康阿山。
6家並不知道孟聰與沈瑞的關係,只知道在登州時沈瑞曾與九頭蛟孟九當家達成協議,用朝廷水師戰艦幫著他在內訌中占了上風,成為大龍頭,獨霸了大明往倭國的海路。
之後大明往倭國去的船隻都由九頭蛟保護,抽一兩成份子,水師對九頭蛟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既是朝廷都能幫孟大龍頭,又有沈瑞從中牽線搭橋,6家自沒有什麼懼怕的。遂這麼多年一直合作下來,也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次6家商船回來松江,同樣是康阿山帶著船隊混在其中,準備在松江採買一番。
恰恰,就遇到了沈琦的管家來求援。
都是海上掙命的漢子,下手狠辣自不必提,尤其康阿山最是知道朝廷對通匪刑罰有多重,更勿論還可能涉及從逆,便毫不留情的將喊出投降話語的沈源、勾結歹人的瓊哥兒、小榆哥統統殺了,宗祠里那些鄱陽湖水寇更是一個不留。
事後統統推到那些水寇身上,這仨沈家人就從同夥變成了受害人。
沈家此次大張旗鼓辦喪事,也是為了掩蓋一二。
只是小棟哥、小樺哥的事寧藩那邊知道的人太多了,是不可能瞞的。
好在小樺哥殺了小棟哥,還在歹人刀口下救下了沈理和沈流,後來又領著冒充6家水手護衛的九頭蛟協助官兵剿滅了外頭劫掠松江的鄱陽湖水寇,算是戴罪立功。
又有幼年被綁、母親妹妹落入敵手被脅迫等因素,想來小樺哥的性命當是能保全,亦不會以從逆論罪牽累五房。
而小棟哥雖罪無可恕,但沈珹沈珺都不曾從逆,反而揭發立了大功,宗房非但不會有罪,還能有個大義滅親的名聲。
小棟哥的屍身已被仵作驗過又記錄在案,允許家人領走。宗房領了便在公共墳地埋了,並沒有入沈家祖墳,這次辦的也只是沈海喪事。
小樺哥則被關在府衙大牢里。當然,有沈家在,他也不會受罪。
「阿山與我說了,小樺哥這小子真是天生吃海上飯的啊,」孟聰眼裡放光,笑道:「沒事兒,要是朝廷判他死罪,我就用人將他替出來,往後跟著我,我看沒幾年就能給九頭蛟作當家的了!哈哈哈哈。」
他那邊笑得開懷,沈瑞卻黑了臉,「免談免談!我不會讓他幹這行,更不可能讓他判死罪!」
孟聰咂著嘴,搖頭不已:「多好的苗子!可惜了,可惜了!」又問,「聽說他手上是有人命案子的,還是殺官的,最少也是個流放吧?你就捨得他流放三千里?」
沈瑞忍不住瞪他,「您老人家省省吧!」
頓了頓才嘆道:「我見過小樺哥了,也同琦二哥談過了。小樺哥的意思是,流放便流放,他想去西北或者遼東,有戰事,肯拼,便有立功脫罪的一日,將來,未必沒有前程。」
孟聰忍不住插口喝彩道:「是個有骨氣的有血性的好兒郎!」如此就越發覺得可惜了,眼巴巴瞅著沈瑞。
沈瑞道:「遼東沈家有產業也有一支族人在那邊,且與登州海路相通,頗為便宜。西北有趙弘沛,有馬市,也不是不能經營。琦二哥說,無論小樺哥去了哪兒,他都帶著妻女一道去。」
沈琦是堅定的表示一家人再不要分開。
其實,也是怕蔣氏母女被擄多年,再回來松江不免有風言風語,他不介意,卻也不想妻女受委屈。
杏姐兒也大了,該到說人家的年紀,他固然樂意養閨女一輩子,可也盼著女兒能得良人有個好歸宿。
對小樺哥,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更希望自己這個父親能為他做些什麼。
故此才有一家子跟著小樺哥走這個決定。
孟聰點了點頭,道:「琦哥兒也是有擔當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