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瞧著她嫻雅雍容的氣度,心想這應該是蕭磐身邊最體面的女人了。
柳佳道:「我們?從前見過?的,在那年陽瑛郡主的牡丹宴上。」
傅蓉微說?:「我記得。」
那時柳佳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那年,姜煦回都議親,全都城的貴女們?都在驚嘆這位少年將軍的卓然風姿。先帝對?姜煦的盛寵到?了令人眼?紅的地步,那一整個春天的風都只朝著一個方向刮。
柳佳道:「記得那時候你們?侯府的二姑娘最招眼?,我與?她合不來,也不常走動,那日宴上見了你倒覺得順眼?,後來想給你遞帖子來著,可家母勸我不要與?你家多來往,所以只能任由關係一直遠著。」
當時,坊間正傳言傅蓉微要當皇妃。
安乾伯是先太?後的母家,自然清楚先帝與?先太?後之間的齟齬,他們?的立場天然不對?付,確實?該少親近。
柳佳是被家世推上這個位置的。
先帝在朝時,安乾伯甘做一個富貴閒人,等到?蕭磐臨朝,安乾伯就是股肱之臣,再也不用韜光養晦。
傅蓉微道:「蕭磐應該沒?有苛待你。」
柳佳道:「他對?我是不錯的。」
傅蓉微道:「你來的正合適,我正在想要如何安置這些宮裡的妃嬪,你執掌後宮也挺久的了,有沒?有什麼想法?」
柳佳沉默了一會兒,道:「活人有活人的去處,死人有死人的去處,端看王妃怎樣才能心安了。」
福熙閣粗糙泛黃的窗紙不透光,巳時日頭正盛,宮室里卻籠著一層昏暗。
傅蓉微道:「我沒?什麼不能心安的,那些曾經鮮活的姑娘們?,在這宮城裡日復一日蹉跎憔悴,已是最大的不幸了。」
柳佳道:「皇上在位時間不長,宮裡納的嬪妃都是朝中重?臣之女,據我所知,她們?大多數人的娘家,昨夜裡都被王爺查抄了一遍。」
終於說?到?她真正的來意了。
傅蓉微:「你消息很靈。」
柳佳深呼了一口氣:「王妃若是覺得後宮之事棘手,可以交給我,我必處理妥當,不讓王妃生前身後沾染一絲污名,可否能向攝政王換一個恩赦,給我家人一條生路……家父年紀大了,恐受不住磋磨。」
「前朝與?後宮的事,不能混為一談。」傅蓉微極為冷靜果決,道:「蕭磐是叛臣,當年馠都城裡流了不少血,單是夏侯一家就將近百口人,我們?倒不至於再讓馠都蒙上一層血腥,可有些舊帳必須得算。」
當年跟在蕭磐身邊,借動盪之機排除異己的那些佞臣,逃不過?這場清算。
傅蓉微對?柳佳道:「現?在的情勢不是你以一己之力能改變的,回去等消息吧。」
柳佳站在原地不肯走。
宮裡禁軍早已歸降,皆聽?從傅蓉微指令,她輕輕一抬手,兩位禁軍便進門,默不作聲地擋在柳佳面前,請她回自己宮裡去。
柳佳長嘆一聲:「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傅蓉微把從梅心那得來的消息寫信送到?姜煦手裡。
下晌,姜煦匆匆回宮一趟,想來是查出結果了。
「此?事三分?真七分?假,真正的梅心確實?侍過?寢,但沒?有懷上孩子,如今宮裡這位,與?梅心是一母同胞的雙胎女,她叫梅香,四年前嫁了人,丈夫是個銀匠,有一個女兒,四個月前她懷上了第二胎,正好也是梅心侍寢前後。蕭磐死後,章祺夥同長公主,琢磨出這麼一損招,他們?把真正的梅心殺了,推她進宮李代桃僵,告訴天下人蕭磐有後,以暫時穩住國本。」
「我收到?了你送來的信,那些被抓起來的孕婦也找到?,在長公主府的後院裡,已妥當送回各自家裡。」說?到?這,姜煦略一停頓,放緩了語調:「那梅香的丈夫和女兒……屍骨找到?了。」
傅蓉微不覺得意外,卻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到?底是死了。」
親妹,丈夫,女兒,都死了。
因為一場無妄之災,她失去所有親近之人,身懷六甲被人擄進宮裡,朝不保夕。
倘若那些人陰謀得逞,她生下孩子後,必也逃不過?一死。
萬一生出來的是女兒,沒?能遂了那些人的意,生產之日便是母女二人魂散之時。
微賤的螻蟻被權貴踩在泥里,生死就像一陣不留痕的風。
姜煦道:「那女子正懷著身子,要不要告訴她,你做主。」
傅蓉微道:「她應該知道,她應該不希望做一個被蒙在鼓裡的人。」
姜煦命人用棺材收斂了父女倆的屍骨,一大一小緊緊的抱在一起,女兒的頭靠在父親的頸窩中,一刀同時貫穿了兩個人。
父親傷在心口要害,是一刀斃命。女兒傷在腹部,是慢慢失血而死。
他們?在地底下埋了兩個多月,已經沒?法看了。
僵硬的軀體也沒?辦法強行分?開。
傅蓉微對?梅香道:「如果你想見他們?,就在門口。」
梅香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撲在棺木上,掀開了那層白布。
寂靜的宮苑裡迴蕩著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姜煦也在旁邊看著。
裴青湊上前耳語了幾句。
傅蓉微探究地看向他。
姜煦道:「章祺好像要跑,我今晚要去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