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许默孤身站在院子里,忐忑地等待屋里的男人和小姨宣判自己的命运。
本以为他会被送进孤儿院或者走其他路,没想到两个小时后,许代山神色满意地走出来,看了许默片刻,声线愉悦道:“你小姨已经同意随我去北京。等她处理完家里的事儿,我亲自接你们回去。”
许默听见许代山的承诺,心口紧绷的弦一松,他那时唯一的想法是——
「小姨有救了。」
之后几天,文琴撑着病体从病床上爬起来,开始打起精神料理后续。
除了文家老宅留着,文琴把能卖的都卖了、能处理的东西全都处理了,隐约有「一去不复还」的做派。
许默那时还不懂文琴的想法,他试着去理解文琴的用意,却没能参透两分。
后来许默才知道,文琴那时心如死灰,处理旧物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过去告别,这样才能开始新生活。
那之后的两周,许代山再没出现过,仿佛这个人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若不是文琴开始着手给许默转学,许默都快以为这些都是他的想象。
中元节当天,忙碌了一周的文琴特意空出一天时间带着许默去了墓园。
那里葬着他的姥姥姥爷,而他父母的遗体被运回了北京,葬在了八宝山。
文琴带着他打车到墓园,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墓碑前,文琴看着老人的照片,捂着嘴,低声抽噎道:“我对不住你们,当初的诺言我可能遵守不了了。”
“他来找我了,我不想再错过一次。我一个人也承受不住如今的悲痛,你们就当我不孝,圆了我这个夙愿吧。”
许默站在一边,满脸迷茫地看着泪流满脸、不停道歉的小姨。
文琴低声诉说了许久才朝许默招手:“小默,过来
(),给你姥姥姥爷磕个头。”
许默收回思绪,听从文琴的话,乖乖地跪在两老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文琴扶起许默,手搭在他瘦弱的肩头,哑声道:“我们走吧,别让他等久了。”
这个「他」即便不指名道姓,许默也猜出是谁。
从墓园回去的路上,文琴也许猜到了许默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搂着他的肩膀,说了许多不曾说过的话。
“今时不同往日,你说话做事要小心谨慎,不能再凭性格做事。”
“北京不比苏州,你融入新环境一定要积极,不能闹情绪,凡事儿要多退让。”
“小默,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要听我的话,不要让我伤心。”
“到了新家要懂事,不能让你二伯为难。凡事儿要懂得退让、藏拙,也不能太蠢笨了。”
“你不能辜负你父母、你姥姥姥爷的期待,一定要优秀,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
许默懵懵懂懂,却将文琴说的每个字都记住了。
此后的二十多年,他一直记得她的教诲,并将这些作为他的行事标准,以至于他自己都忘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搭乘火车北上,一路上风景奇特漂亮,许默却没闲情逸致欣赏。
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他除了对即将到来的的新生活的忐忑,还在努力适应文琴一路上说的那些规矩、教诲。
适应之余,他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孩,还是忍不住偷偷难过,看着父母留下的徽章掉眼泪。
可又不敢当着文琴哭,怕她看了更难受。
火车抵达北京,许默跟着小姨走出车站又看到了那个消失了大半个月的男人。
他穿着得体的中山装,一身正气凛然,旁边停着一台黑色桑塔纳,手里抱着一束玫瑰花,满脸笑意地朝他们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憨厚老实的司机。
司机见许默拎着一只笨重的行李箱,急忙从他手里接过,许默看着眼前的司机,露出洁白的牙齿,小声道:“谢谢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