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最懂拿捏他的,她一这样,他就下不了手不知如何是好了,还不如双手叉腰痛痛快快骂他两句,或是索性抬手给他一巴掌泄愤。
“阿拓。”他突然出声,“是不是你给那孩子取的乳名?”
桑桑傻掉了。
她从他怀里爬起来,转过身,愣愣看着姜献,仿佛听错了,屏息三四息的功夫,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知道?”
姜献坐起,垂眸注视着她,他想温和一些,可在她面前总装不住,撕去有礼的那一面,他是如何黑心坏种的样子早被她看遍了,再装得温和,只显得他更虚伪。
索性握住她的腰,让她坐得不那么费力,她瞧着又羸弱了些,和印象中生病的模样更像,像到他暗暗心惊的程度。
“你只说,是不是?”
她便不说话了,垂着脸,没有眼泪,不知道是不是背着他哭过很多次。
他心痛难忍。
伸手抱住她仍不能缓解,更不忍想她当初是如何一人面对的,转念又生出杀心,只这一切不能告诉她,她现在受不了一点惊吓。
桑桑靠在他怀中,听他在耳边落下一句句对不起,好似看到雨水打落叶,恍恍惚惚没什么实感,良久才倦极地轻声说:“都过去了。”
于她已是陈年旧伤,小小的阿拓也只在梦里找过她,神气活现来拉她的手,她没有做过娘亲,自己怀身子时都还心智未熟,那孩子仅在她腹中几个月便离开了。
她得知有孕时,本该很痛恨,可还是下意识给他取了一个朗朗入口的小名,别扭又无措。
她知道性命可贵,来之不易,所以面对那碗除子汤时,她还是跪了下来,埋首想换阿拓一条生路。
事与愿违罢了。
也是瞧见流英被照拂的那么好,她才想起来她的阿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心有所触,才失神唤出了那句“阿拓。”
姜献又问来那孩子的去处,桑桑低声说不知,落胎后便叫太皇太后的人处理了。
姜献说好,碰了碰她的额头,再不多言。
翌日流英又来找她玩,桑桑少时读书不努力,也没什么可教他的,抱他去坐秋千,又撷来被风吹落在地的花枝编作花环给他戴,鲜嫩明黄的迎春衬着流英的小脸,桑桑认真地夸他:“流英真可爱。”
一回眸,瞧见阿俏躲在门廊后眼巴巴望着,桑桑含笑招了招手,道你过来,也给她编了个花环戴上,拉她也来坐秋千。
太皇太后忽然病重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坐在秋千上,闻言愣了愣,没说什么,静静看池水泛起的春漪,目光澄明。
姜献好一阵不见。
选秀日子将近,各地遴选的秀女纷纷入京,携带族人家眷者不少,桑桑猜测他一定很忙,也不打搅他。
有一日荣禄忽然带了淑太妃来,淑太妃不认得她,也不知被带来是为何,颇不知所措。
桑桑已是很久没有见到她,再见她已双鬓斑白,比几年前又苍老许多,但瞧得出衣食用度都是极好的,身旁的宫人也温和听话,处处为她着想。
桑桑想,这便也够了。
便没有告诉淑太妃,她是谁,免得吓坏了她。
长日无聊,每日淑太妃和流英都在玉芙宫陪她,桑桑人乏话少,大多时候只捧着书静静地卧着,除非流英来闹她。
那日下午她捧着书看得入神,淑太妃忽然端了碗热茶放在她手边,桑桑刚要道谢,被她握住了手。
诧异抬眸,她对上淑太妃温和的眸子,尚未来得及开口唤一句淑娘娘,淑太妃忽然唤她:“穗娘?”
桑桑面上温淡的笑意逐渐散去,慢慢睁圆眼睛不可置信瞧着淑太妃,淑太妃微笑指着被她揉出毛边的书页一角,叹气道:“你从小就有这个习惯,不知道爱惜书,一看进去手就喜欢搓边角,我那儿的书都被你揉卷了,还有——”
“你以前生病的时候,气血不足,喜欢把腿迭着竖起膝盖来,下巴搁在膝上打盹,睡得像猫儿一样。”
“还有呀……”
淑太妃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肯定得道:“陛下让你住在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起初也不相信,只当是自己疑心错了,可是你就是你呀,穗娘……你变成什么样,母妃都能认出来的。”
桑桑簌簌落了眼泪下来,她哽咽着想告诉淑太妃,她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淑太妃忙用手帕替她掖泪,抱着她哄了又哄,母女二人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姜献来时,桑桑脸上还挂着淡淡微笑,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姜献瞅了她半天,桑桑被看得不自在,才放下给流英绣虎头帽的针线,诧异的道:“总看着我做什么?”
上回见面还是半个月前,阔别十五日,他瞧着眉眼微惫,她倒是愈养愈光彩照人了,刘问春每日把脉的脉案呈在桌上,他天天看,自从淑太妃来陪她之后,桑桑的郁结之症日益缓解。
这很好。
唯一的不好就是,她看上去实在不怎么想念他……
姜献心里冷哼,面上声色不露,步过去夺她手里绣了一半的虎头帽,桑桑微微睁大眼睛,不解他要干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激怒了他,省的他再犯病折腾她。
姜献:“绣得不错,朕也要。”
他要虎头帽?
桑桑迟疑:“陛下年纪大了,不合适戴这个了。”
她说着,从他手中轻轻拽出虎头帽,用纤指将他捏出来的褶子抹平整,小心翼翼放在一旁。
也不顾他在旁边被她一句话气得头疼。
“寝衣,香囊,络子,哪个不能做,非得是虎头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