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妈妈擒着烟斗,翘着脚尖在次间等待。
净室的门,走廊的纱,次间的珠帘,依次被人推开、轻掀,拢起,卫妈妈抬眼,这一回久久没能回过神。
她敲了敲烟斗,指尖控制不住的轻颤起来,站起身围绕着桑桑走了一圈,又一圈,她掐起桑桑雪嫩的脸颊,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微笑:“我果然没看走眼。”
承王殿下见了,只怕喜欢到心肝都要剖出来了。
她早年见惯了美人,扬州美人如云,她身为名声如雷贯耳的教习妈妈,几乎一日都要筛几十个丫头,再从中挑拣出最上乘的苗子亲自教养,经她手的姑娘都是美人中的美人,放在外头能把那些个自诩风流的郎君惑的五迷三道,争着抢着送金送银捧心肝来。
桑桑无疑是其中最美的那个。
她庆幸没被桑桑有意遮掩的小动作骗过去,她故意装作痴憨的农女,令人心生厌恶,幸好她那时多看了一眼,瞧见她埋的深深的脸上,居然有一对秀美的柳眉,再看,轮廓也清丽,等她抬起头,真叫人攫住视线移不开了。
仅是皮囊美也就罢了,偏生眼中那一抹幽怨也很耐看——宛若要超脱这具躯体的哀婉动人,卫妈妈这等见惯美人的都受不住。
桑桑只是柔柔站着,没有反应,卫妈妈满意的道:“药都喂她喝了吗?”
“妈妈放心,一滴不漏,都喝光了呢。”婢女道:“怕她性子烈再寻死觅活,多放了剂量。”
卫妈妈啧了声,不满的瞪过去,“喝这么多干什么,把人喝傻了我还要来干什么?”
她只要桑桑乖一点,听话一点,等生米煮成熟饭,桑桑认了命,这药自然也就能断了。
“你乖乖的,为王妃和妈妈我做事,亏待不了你的,这王爷侍妾一般人想当还当不上呢,我这是送你攀高枝去,你日后想起来,定会感激我今日之举。”
卫妈妈说着,又端详桑桑的仪态,也真是奇怪,桑桑出身农家,仪态却不急不缓,优雅得体,宛若出身大家一般,倒省了她不少力气。
毕竟身上的乡野气息太浓,承王那等纨绔也是看不上的。
卫妈妈满意极了,觉得桑桑简直是老天爷赐给她的宝贝,拍拍手道:“行了,去把门打开,让她那婆婆进来瞧瞧。”
她捻着桑桑衣袖上的金丝,得意的牵起嘴角,“她能穿金戴银有这一日,多亏了我,不然凭她们的身份,这辈子都踏不进王府的门槛,那老婆子死活不同意桑桑给承王做妾,我就偏要让她看看她有多蠢。”
婢女很快走过去打开了门,冲着门外的人轻轻唤道:“李婆婆是吧?我们妈妈叫你进去看桑桑呢,你一会儿见了桑桑,这别吓一跳,保准你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
卫妈妈施施然坐下,重新擒起烟斗慢悠悠吸着,眼角余光瞥着门外,瞧见那佝偻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她微微一笑。
“……桑桑?”
李婆婆走进去,望着珠帘后纤丽的少女,忽然有些不敢认了,她闻到一股幽甜的气息,心中警铃大作,冲过去握住桑桑的手,将她扳正过来,“桑桑,你,你……”
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桑桑站在那儿,静静的,黑发用金簪挽起,身上穿着华丽的裙裳,恍惚像殿阁中的妃嫔,只一张脸苍白如纸,所有的美丽都戛然而止在她空洞的眼眶里,她的小脸比枝头白梨更皎洁三分,看得李婆婆心碎不已。
她是女医,她怎能看不出桑桑是被人下了药了?
“你们喂她吃了什么!”
御驾
她好好的桑桑,当做亲生孙女养了半年的姑娘,缘何出门一趟就变成了这样?
李婆婆一口血堵在心中,她含泪抬起头,盯着那茶桌旁坐的妖妖娆娆的卫妈妈,仅一眼便知她并非良家。
她和桑桑有什么仇,要这么害她?
卫妈妈冷眼睨着她们祖孙情深,她低头嘬了口烟嘴,鼻尖喷出薄薄的细烟,露齿一笑。
“看来你是觉得不满意了?你瞧瞧这蜀锦云缎,知道市面上多少金子一两吗?她身上薰的,脸上抹的,就连脚底下踩的都是你这辈子不敢奢望的好东西,她这么个美人儿,跟着你才委屈了,你懂不懂?”
李婆婆愤然捏住拳头,她哑声道:“我不懂,也不稀罕你的东西,今日我无论如何要带我孙女回家,你让开!”
她扑向桑桑,这一动作引得珠帘翻飞乱颤,叮叮当当的声音惊着了廊下笼养的金丝雀,雀鸟发出清脆的啁鸣,爪腕上的金链簌簌响动。
卫妈妈脸色一变,噌得站了起来!
“老虔婆,当真是给你脸了,今日这人不留也得留下,由不得你做主!”
好吵。
听到婆婆的声音了。
她说桑桑,回家,桑桑。
桑桑的鸦睫颤了颤,她想伸手,握一握李婆婆的手腕,让她别担心,不要哭,可体内的药物一阵阵的反上来,麻痹了手脚、后颈、头脑,她眼前泛起迷蒙的雾气,无助的眼泪沿着下睫一颗颗的坠下来。
刺啦一声,李婆婆撕坏了她身上的锦缎,桑桑无意识的呀了声,李婆婆攥住她的胳膊,她温热的体温渡了过来,烫的桑桑一激灵,“桑桑,我们走!”
婆婆……
“给我抓住她们!”卫妈妈声音尖锐。
桑桑呼吸紊乱,她用力咬住舌尖,利用那麻痹中残留的一缕痛觉保留清醒,回握李婆婆的手,“婆婆……”
李婆婆惊喜的望了她一眼,“桑桑别怕,婆婆一定带你出去!”
桑桑点了点头,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往外走,双腿像灌满了铅,药劲蚕食着仅存的清醒,喉咙深处尝到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她自己咬破舌头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