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村里的女人女孩们也格外怜惜桑桑,谁也不排挤这个家里遭了难的外来女子。
吃了饭,陶蛮蛮也该回家了,再晚下山不安全,桑桑送到山脚下,蛮蛮的二哥来接她,她一边挥手作别,一边道:“对了,我家田里刚播种的菠薐菜不知怎地,长不起来了,你明天来我家帮看看呗。”
李家桑桑除了长得美,还有一手栽种的好手艺,初时不显,后来大家发觉经她手的花呀草呀,麦子粟米都长得格外好,渐渐就知道了她的本事。
他们是巴州遂宁郡下的小宁村,女人泼辣,当家的也不少,这里民风淳朴,没有外面那么多重男轻女的规矩,女人若有本事,和李婆婆一样,在村里也是能过的很好的。
桑桑笑着点头,“知道啦。”
她慢慢回到山上,走进院里,见李婆婆正在等她,她卷起衣袖,露出清瘦洁白的纤手。
清风拂过落满明月的院子,她清滟滟站在那里,竟有几分胜过月华的夺目之光。
“婆婆,可是药还没理好?我来帮你吧。”
李婆婆瞧着她,叹了口气,她说桑桑,你来。
桑桑乖巧随着她进了院子。
李婆婆从抽屉里翻出木梳,解开她的发带替她篦头发,桑桑的黑发软的像缎子,在灯下透着乌亮的光泽,她一面篦,一面说:“我知道你如何想的,当初也是我出主意,让你敬了山神,断了姻缘,原想着把你藏在山上,一辈子不嫁人,横竖不会有几个人知道的,但是……”
她住得再偏僻,也不能和村里的人断了来往,那些人拿药取药,终究难避开,还是让桑桑露面了。
都是一群这辈子没踏出过山的村民,就算被他们见到,本来也没什么,但桑桑生得太美,这样的美丽往往是隐患,比如周四郎,比如村里越来越多隐晦看向桑桑的目光,桑桑极少下山,可美玉难藏。
“该遮一遮的。”李婆婆说,“你当时来的太急,又是那么多人瞧见我把你从河滩上救下,已经看到你的脸,来不及了。”
桑桑默了默,转身握住李婆婆的手,“我知道了婆婆,明日起,我戴起面纱,能少一事是一事。”
李婆婆拍拍她的手,“好。”
并不是怕被追兵找到,小宁村太偏了,又藏在崇山峻岭的巴州腹地,除了货郎,村里几乎几年没来一个生面孔,追兵根本找不到这里来。
但就像桑桑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夜里桑桑回房,没点灯,静静坐在床边出神,视线投到月光笼罩的地上,她抱住双腿,下颌搭在膝盖上,原来已经快半年过去了。
她从荆州的瀑布悬崖上逃命。
过去这么久了。
那时她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从悬崖上跳下去,碰上姜献的人恰好撤离,竟没被他们抓住。
中间吃了一些苦头,遇到了外出采药的李婆婆,被李婆婆从河滩上救起,李婆婆年轻时游历四方,也是有见识的人,很快猜到她多半是好人家的女儿落了难。
桑桑并不肯说她的身份,也不说是怎么流落到这里来的,但精神憔悴,夜里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
这副模样,李婆婆看着怜惜。
后来五个月的相处中,桑桑透露了一点,只说在躲人,且想一辈子静悄悄活着,不嫁人,也不出山。
李婆婆便带她敬了山神,认了孙女。
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做了个梦,梦见她双手沾满鲜血,面前站着一个极高大的人,他半幅身影就能将她身躯笼罩,鲜血从他胸襟透出来,桑桑的手越来越红。
她终于崩溃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不。
“桑桑?”
桑桑从梦中惊醒,一双泪眼朦胧可怜,眼尾浸着湿意,她从床上爬起,才发觉天亮了。
李婆婆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呼:“好凉,是睡冻了吗?”
她起来时听到桑桑屋里传来抽泣声,走进去一看,桑桑蜷在小小竹床上,枕头都哭湿了,纤细的柳眉纠在一起,她一直在呼唤一个模糊的名字。
李婆婆倾耳去听,只听到两个字。
江现。
那是谁。
是她恨的,还是她对不起的人,连梦里都瑟缩着。
“婆婆。”桑桑仿佛还没有彻底清醒,她抓住李婆婆的衣袖,柔声询问:“有没有什么大消息传来?”
大消息,对他们这种山里农户而言,结婚生子,春耕秋收就是最大的事了,往上什么县令换人,富户斗殴,那都太远了,等同茶余饭后的八卦,下酒时的佐菜。
李婆婆平日除了给村里人看病,也会摘晒草药,售卖给县里的药房,她的消息,要比小宁村其他的人更流通一点。
“大消息?”李婆婆慈爱的看着她,“桑桑想听什么消息呢?”
桑桑眼中划过一道茫然,片刻,她低下头去,任由无助的雪背塌出一道弧度,她摇头,攥住衣襟,呼吸浅浅,“没什么,婆婆,我梦魇了,当我说胡话吧。”
李婆婆点点头,她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拍拍桑桑的背,“我给你煮一剂安神汤,你喝了再睡会儿吧,今天露重,就不要上山采药了。”
她说着走了出去,桑桑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门合上,她才用手捂住脸,摸到一脸冰凉的水渍。
是眼泪吗?
她在哭?
为什么。
是愧疚吗,还是害怕,五个月了,她依然不得安宁,梦中重复着匕首刺进胸膛的那一刻,她两世加起来连一只鸡都没杀过,何况那是一颗强健有力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