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从混沌的思绪中抽离来,章见声安静了几秒,问:“他怎么样。”
喻樊口中的洪哥指的是他出车祸前的司机,王洪。
要不是当初王洪在事发时处理得当,利用隔离带将车速降下来,恐怕他现在早已没命坐在这里。
“虽然比您还晚出院半个月,但恢复得还不错,血肿都已经消了。”喻樊边开车边答。
“我哥说,洪哥的意思,还是想继续回来给您开车。”他顿了顿,稍微琢磨了下人的心思,然后道,“您出院以后,不是本来也想的是先招个临时的司机,能撑到洪哥回来就行吗。”
“不过我看,这几个月原逸确实做得挺好的,您也适应。这事儿看您想怎么安排,洪哥肯定都行的……”
驾驶座上不停地传来话音,有时急促,有时低缓。
基本没听进去几个字,章见声视线向外,一直盯着窗外发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扭脸看见喻樊的侧身,方才意识到对方正等着自己答复,想起人说的话,微微愣怔了下。
王洪是他祖母还在世时就为他开过车的老司机,技术上自是没得说,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是当初那场事故的直接证人。要是让人继续留在集团总部,章见声总觉得放心不下。
“等原逸回来,让他直接来找我。”垂下眼帘,章见声叹了口气,脸上很快切换成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度。
“另外,让喻阳跟裴煊联系,请他帮忙先把王洪的工作关系调到cie这边。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忙,原逸再不回来,就让王洪暂时顶上。”
“好。”从后视镜里观察到对方又恢复到了平日的状态,喻樊打了把方向,稍稍松了口气,“我一会儿就跟我哥说。”
把章见声送到公司大楼,一直到中午,喻樊都没有再收到来自原逸的任何消息。
下午章见声要跟cie的其中一位品牌代言人谈新一年续约的事,对方的商务经纪主动联系,约好了在了一家名叫红杉居的私人会所吃饭。
地方是人家挑的,新开业,环境跟设施都很新,菜色也是中规中矩。
和对方的经纪人是老交情,五六年来一直没断过合作。吃完饭,后续合约的问题也谈得差不多,对方盛情难拒,又邀请章见声留下来做完水疗再走。
“原逸联系你了吗。”在休息室里寻找到一段独处的时间,章见声抽空朝喻樊询问。
喻樊有些为难地摇头,很快又帮人找补:“我刚给他发了这里的位置,等他手机有电,应该很快就能过来。”
沉默了一会儿,章见声抬头看向人,问:“你一会儿是不是还有事?”
喻樊点了下头,按照计划,他现在确实应该回去帮他哥处理一些有关原料厂商的琐事。
章见声随即向他摊开手,“去吧,车钥匙给我。”
喻樊一哑,虽说工作为先,但让他把章见声一个人丢在这,确实有点难办。
见他迟疑,章见声又说:“我右腿没伤,自己也能开回去。”
知晓他嘴里讲出来的话基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喻樊这才作罢,悻悻然交了钥匙,独自离开了红杉居。
在住院部一楼便利店前台借到充电宝的时候,原逸看了眼外面电子大屏上的时间,是十五点零六分。
几乎在这里耗了一天一夜,一直没顾上合眼。现在闲下来,会有种精力耗尽的极端疲惫感——
肉体已经沉沦,但精神却仍漂浮着。
手机电量充到百分之十,原逸长按了开机键,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最新一条是医院发来的电子版检查报告,内容他早已经知晓。
昨天原志强一直呕血,到了半夜终于勉强止住,暂时保留住了生命体征。
今早带他做了各种检查,根据增强ct造影初步判断,是胃癌中晚期,更详细的数据还要等待病理结果出来,才能百分之百确诊。
其实这次监狱打电话叫原逸来,最主要目的是为了缴费。
无论是治疗、检查还是住院,原志强身边都有民警跟着,身上穿着囚服,手上的银手铐也不能摘下来,另一端总是要锁在床沿上。
除了为他交点钱,原逸能做的不多,守在病房外面一天一夜,得到的也只有这么一张苍白无力的检查结果单。
万幸现在命是保住了,该怎么治疗都是后续的事。
过关斩将,生死不由人,这样的流程,原逸年少时候已经在母亲的身上体验过一遍。
决定暂时先不去想那些,他点开和喻樊的聊天框,看见了对方发来的地址。
打车到红杉居的时候是下午快五点。
因为是私人会所,原逸差点被拦在外面,后来还是报了章见声的车号和身份,才被允许入内。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他很快就找到了章见声的位置。
独立的包房内,水疗池表面泛着幽蓝色的波光,男人安静地靠坐在角落,眼睛闭着,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面。
四周柔软的氛围灯正随着水流声缓慢变换着强弱,像是时涨时落的潮汐,也如人胸腔的起伏,平静又安逸。
放轻了脚步走近,原逸有些不忍打扰这样的美景。
疲惫的心脏仿佛正因回到了对方身边而得到疗愈,他驻足停下,贪恋地享受着这几秒偷来的短暂时光。
很快,没看多久,视线正中的那双眼睛便缓缓打开,一错不错地正视向他。
视线迅速低下去,原逸嗓子里滞涩了一瞬,低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章见声审视了人几秒,下颌的水珠缓缓滑落在肩颈,停了下又问:“是对不起偷看,还是对不起这么久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