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洲踩著被湖水浸濕的碎石,和向諺慢慢朝水杉林的另一側走去。
在水杉林裂開的缺口處,一輪紅日從湖中緩緩升起,濃烈而滾燙的光芒灑在湖畔,白鷺低空掠過,湖水瀲瀲,水杉林的倒影泛起漣漪,像在水中燃燒的篝火,穠艷的樹葉和初升的朝陽交織在一起。
「我們去看日出吧。」
向諺伏在池洲的耳邊喘息,接了幾個很短的吻後抱著他離開溫暖的被窩,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倉促又乾脆地出門。
他們在午夜時分驅車離開沉睡的都市,沿著環海公路一路往東,海浪涌動的聲音越來越強烈,池洲打開車窗,冰涼的海風從耳旁吹過。
深夜的大海幽暗而深邃,洶湧的海水撞在嶙峋的礁石上,濺起雪白的浪花,向諺拉著他的手,在懸壁之下無人的海灘等待一場只屬於兩個人的日出。
日出瀰漫,海水緋紅,向諺的身上籠著一層金色的光芒,在呼嘯的風裡大聲喊著池洲的名字。
池洲聽見了喧囂的海浪,聽見了凜冽的海風,還有向諺親吻他的聲音。
原來人的心跳是如此的強烈。
湖畔的微風從臉頰拂過,吹散了耳畔迴蕩的心跳聲,池洲喚了一聲「向諺」,拉住身旁那人的衣袖。
「我們一起看過日出。」他說,「在海邊。」
向諺難得沉默了很久,問他:「只有海邊嗎?」
不只是海邊,從酷夏到寒冬,窩在出租屋裡通宵加班後的清晨,池洲和向諺看過許多次日出,不如海邊那般震撼,陽光是溫和的淺金色,照在身上卻有彼此的體溫。
湖畔的日出升上高空,墜在水杉林的枝頭,棲息在樹梢上的白鷺振翅而飛,從紅日的邊緣掠過。
池洲勾住向諺的脖子,仰頭和他接吻。
向諺的嘴唇很涼,沾著清晨的露水,池洲忽然有些難過。
一個淺嘗而止的吻結束,向諺環住池洲的腰,靠在他的肩上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回去吧。」
*
池洲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向諺站在水杉樹下目送他。
清晨的陽光穿過未散的薄霧,一道道光束落在向諺的身後,池洲遠遠地回頭,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樣了。
湖水輕輕拍打岸邊的碎石,身後的水杉林沙沙作響,池洲回到露營地和剛剛起床的妹妹打了個照面。
「哥,你醒得好早。」妹妹揉著眼睛,聲音困頓含糊,「又去散步了嗎?」
「在附近轉了一圈。」池洲坐到火堆前的露營椅上,開始給妹妹準備早飯。
露營地的條件有些簡陋,很難做出有花樣的早餐,好在妹妹不挑食,吃過早飯又去喊母親起床,和幾位長輩坐在一起聊天。
父親和同事昨天晚上釣上來好幾條大魚,太過興奮睡得晚,將近中午才打著哈欠帳篷里爬出來。
兩個人草草洗漱完,看到箱子裡奄奄一息的幾條魚,決定到附近的農家樂改善伙食,一行人又開始匆忙地收拾行李。
池洲才剛出院不久,大家都默契地沒有要求他乾重活,只在需要幫忙的時候招呼他搭把手。
露營地里的東西收拾得一乾二淨,熄滅的篝火堆被水澆透,冒起一小縷灰白色的煙。
輪胎碾過碎石,越野車緩緩駛離森林公園,從南往北,池洲又路過了昨天經過的那片田野。
田野里沒有了轟隆作響的收割機,綑紮好的稻穀堆在地里,鄉間的小路上停著幾輛等待裝卸運送的貨車。
池洲心不在焉地看著,又想起站在水杉樹下的向諺。
鄉間的水泥路崎嶇不平,時常有摩托車從車旁飛馳而過,父親壓著車慢慢往前開著,快要駛出村莊時,一輛裝滿農作物的貨車從左側的車道駛來。
狹窄的道路無法同時通過兩輛大車,貨車司機在路旁停下,按了一聲喇叭。
父親嫻熟地從貨車避讓出的通道穿過,向右轉彎時瞥見副駕駛上池洲的臉色,忙問道:「小洲,你怎麼了?」
那一聲驚醒了坐在後排的母親和妹妹,她們關切地追問池洲是否有哪裡不舒服,池洲說不出話,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喇叭響起的瞬間他渾身的血液都像被凍住了一般,刺骨的冰冷在身體裡蔓延,後背和手心全是冷汗。
池洲抹掉臉上的汗水,顫抖的手指不小心蹭到了額頭凹凸不平的傷疤。
癒合的傷口不再傳來針刺般的疼痛,卻始終無法讓他徹底安心,池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隔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事。」他故作鎮定,「對面突然按喇叭,嚇了我一跳。」
第6章幻覺
那天的最後父親還是沒能去成農家樂,池洲的臉色很差,儘管他一再解釋自己只是被嚇到,母親始終放心不下,便就此結束了行程。
從森林公園露營回來,池洲在家休息了一整天,周二上午父親請了半天假,陪他去醫院複查。
有父親陪同,池洲不知道向諺還會不會出現,但複查的時間是提前定好的,不能隨意改變。
早知道那天就不問了。
池洲有一點後悔,又想起水杉樹下的那個吻。
「小洲,該走了。」父親收拾好東西,在門口呼喚。
池洲慢吞吞地從房間裡出來,父親瞧見他的耳朵,忽然「咦」了一聲:「家裡很冷嗎?你的耳朵怎麼這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