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腹部,好像是被人用冷箭予以贯穿。疼痛,灼热难忍的疼痛,掺杂着热痒,让我苦不堪言。诡异的,我居然感受到了血液,正顺着我身体一滴一滴缓慢汨出,那么冰凉,却又在流淌的时候,倏然带来凉爽的感觉。
苦难,渐渐升华。
四周,一片寂静,沉默得让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从身体某个伤口处汨汨淌出的血液滴落声。明明,可以看见瑾娘眼中的惊恐,可以看见郎中老头眉宇间的担忧,明明知道他们在对我诉说着什么,我却像是丧失了听觉般,被隔离在了一个空洞、死静的空间。
就好像,我被时间所封闭。
意识,随着血液的流淌而慢慢混沌不堪。惶恐的心绪,终于在此刻稍稍变得几分安宁。然而,分不清是哀伤还是绝望,抑或是沈静,泪水,掺和着莫大的哀伤与悲恸,正悄无声息地,缓慢从我面颊滑落。
……
“林婉之,你清醒了么?”耳边,是熟悉的女性声音。语气之中,惊惧与担忧之情,深刻且明显。
混乱的思绪,瞬时间中止;腹部的疼痛,竟也快速消失;脑海中那栩栩如生的屠杀场面,亦悄然殆尽。只不过,左脸颊却是火辣辣的疼。
心境,淡然平静得并未曾历经任何荼靡洗礼。
“林婉之,你究竟清醒了没有?”瑾娘伸出五指,在我面前晃了慌。
怔怔的发着呆,我忘记了回答。
苍老的手伸来,紧紧地贴上了我的额头,“丫头,你说说话!是不是吓着了?!”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深处,我却不知该如何道明。而之前于墓碑底下拾起的银链,在此刻间,居然自发地从袖中滑落。
倏然,它跌落在了地面,发出了清脆、亦刺耳的声响。
……
“不!”我怵地从木椅上站了起来,骇然尖叫出声。
番外江城子ii
正文番外江城子ii
康定四年冬南魏北方边陲重镇止阳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清冷平淡的语调,不急不慢的叙述,如同他不期而至的“道来”,是如此突兀。话语之间,好像掩藏了几分不可捉摸的压抑,且是在我稍感困惑的瞬间,捆绑在我身上的粗绳,却悄无声息地,猝然断裂。
削断的绳索,无声地滑落至地面,被冬日里冰冷刺骨的雨水缓慢浸湿。
屏持着的呼吸,缓缓变得急促。
身体,随着那渐次剥离的沉重束缚感,悄然觉得轻松。亦抑制不住地,在冷风吹佛下,轻轻颤抖起来。
吃力地,我勉强抬起眼帘,想要在被雨水模糊了全部视野的情况下,努力看清此刻站在我面前,以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俯视着我的神秘男子。
他的目光,或许没有糅杂鄙夷的成分,却有着不屑靠近的疏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我落魄于斯,
并不代表我与生俱来般,低人一等。
我静静地看着他,凝视那对深幽眸子里透露出的冷漠神采,以及眸底深处似是而非的复杂笑意,蓦然间,我忆起了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真正的睿智,不在于洞察眼前的一切,而在于预见即将发生的事。
“我对于你,毫无用处……”哑着嗓子,我低低地笑出声来。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我尽力忽视倏然袭上心头的彻骨寒冷。
当你知道迷惑时,并不可怜,当你不知道迷惑时,才是最可怜的。今日的虚妄执著,必定造就明日的后悔。
尽管,他的五官轮廓被胄甲遮挡去了大半。方才的一瞥,让我察觉到了,他本是生动的脸颊由于被冰冷的雨水浇淋而失去了颜色和内容,却依然难以掩饰那强烈得、几近于咄咄逼人的庄稳、与从容不迫。
冷漠,他的神情冷漠得,让我心跳骤然加速。在这一刻,我闻到了威胁的气息。暗自叹息一声,我垂下眼帘,不再直视与他。
“你走罢……我亦不会,对你感恩戴德。”
有些人,能在别人遭受灭顶之灾时心怀淡漠、甚至是麻木不仁。但是,总存在着为数不多的、暗揣着叵测心思的野心家,尽管,他们的神情看似平和,但是,在那晦疑莫测的心思背后所暗藏的深刻目的,不过是让猎物们,不,是让棋子们前仆后继,愚忠地宁可舍去生命亲情也要为之承载的忠诚!
生命,不为己所控。然则权力,便是野心家们生命中的永恒主题,更是涌动在他们不安分血液中,摒除不了的宿命诅咒。
再一次,我缓缓地叹息,绝然闭上了双眼。
我深深地明白,我是懦弱之人。我的懦弱,来自我坎坷的命运际遇以及不堪承担的重负;但是我亦是果敢的,只因懦弱,赋予了我常人无法具备的勇气。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放弃。只因,不想再次受制于人。
“你,果然很像她……在我看来,自称一无是处的人,或是以退为进、或是意欲明哲保身。可惜,当下你并没有回旋的余地。”浑厚低沉的话语,再一次响起,任凭我如何刻意抵挡,却始终在耳畔萦绕着,挥之不去,“毫无光彩地跪于此,甚至是在一炷香之后便要以最最卑微的方式离开人世,你当真无所求?!不如,选择重新站起来,夺回本该属于你的……”
“家父,以及家母,都已经过世了。”轻轻地,我打断他。
曾经,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会因为父亲大人的辞世而黯然神伤。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悲伤沉淀,现在的我,并非往昔的我。至于,那些令我日日夜夜朝思暮想、备受煎熬的过眼云烟,早就随着记忆深处愈渐模糊、愈渐生疏的长安夜景一道儿,变得遥不可及、不再绚丽多姿。
过去,已然腐朽。
曾令我身心颤抖的怨愤思绪,曾令我血脉贲张的仇恨情绪,曾令我绝望至极的悲哀心境,已被寂静无声的岁月,缓慢磨去、逐步削弱。惟有,绵延不休的麻木与无止境的孤寂,如今正毫不留情地嘲弄着体无完肤的我,一丁点一丁点地,将我吞噬。
“睁开眼睛!”
简单的言语,却沉重得仿佛不允许我拒绝。
微微侧转身子,我半眯着眼睛望向他。雨水之中,他的身形依然高大健硕,明亮的眼睛,亦不见丝毫倦怠。更让我不解的,他的眉宇之间,居然多了份让我难以忽视、尽管淡薄得恍若游丝般的杀意。
“惟有泥泞的路,方能留下脚印。碌碌无为的凡常百姓,终其一生不经风不沐雨,没有起也没有落,就像是走在又坦又硬的石板路上,什么也不能留下。而历经坎坷,历经磨砺的人,他们在苦难中跋涉,如同行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即使走远了,但脚印却保存了他们行走的价值!”
他沉着脸,大声诉说着。只不过,自他嘴里冲口而出的话,却熟悉得让我暗自惊讶。依稀,父亲大人的谆谆教诲,虽遥远,仍如此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