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很多人喜欢骂娘,却很少有人喜欢写诗了。
他却执着地写着。
同学们笑他,丑八怪写丑东西,酸死了,比你的烂葡萄脸皮还酸。
他笑笑,老老实实地又写。
但现在,他连这一份权力也没有了。
谢老师想着之前的事,心中唏嘘,怜悯地望着眼前的男孩。
少年道“我这次来,是来向老师告别的。我明天就要走了。”
“回老家”
“嗯,算是吧。”
少年顿了顿“老师,要是我的病不是在脸上,而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大家就会对我友善一点了。那该多好。”
谢老师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什么努力都已经做过,可惜她毕竟不是他的家人,她做不了最终的决定,也救不了他。少年的家境一天局促过一天,母亲懊悔让这孩子出来念书,家里毕竟还有一个身体健全的次子,才念中学,有病的那个叫回来,便可换健全的孩子走出去。
她觉得她做的也没有错,作为一个母亲,也要权衡家境,她很公平。
“你你上次放在我这里,要我替你看的论文,我还没有完全改完”
谢老师觉得自己就快兜不住泪了,仓皇地变换话题。
“但前面我读得很仔细,你要不要迟一些再办离校手续去,等我全部批掉”
“不了。”他笑着摇摇头,“天一亮,我就要走了。”
她懊悔极了,为什么总觉得还有时间
为什么不熬一个夜
又为什么,要去逛街,闲聊,开那冗长无意义的会议
这里有一个学生将要碎的梦,还有一颗快要跳不动的心,她作为他最后一任的老师,却不能给他的梦献上一捧花束作别。
“对不起”
“没关系的。”他说,“但我最后写了一诗,我能不能把它送给你”
她忙点头。
他便从书包里拿给她看,纸页很薄,捧在手中仿佛没有重量。
她逐字逐句地读完了,是一很缱绻的爱情诗,滚烫热烈,却小心翼翼,她曾看过很多大师写过的爱意。从古人的“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到今天的“我的眼睛更好看,因为我眼里有你”,但这一刻,好像都不及少年捧出来的这一页纸。
他什么也没有说破,仿佛说破了也是一种韵律的缺失。
少年是个诗人,知道失了诗意,地位悬殊的爱情,也就只剩下难堪。
“是留给您的纪念。”
丑陋的面庞和正常的面庞都写着温柔。
“对不起,老师,我实在买不起什么礼物送给你。”
“没什么比这个更好了。”她背过身,压着哽咽,“你、你吃些东西吧,我去给你找茶点。”
借着翻箱倒柜,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谢老师拿了一罐奶油曲奇放到茶几上。
少年礼貌地谢过了,在谢老师的注视下,终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茶杯,却缩回手,轻轻地“好烫。”
她碰了碰“怎会温的。”
但还是给他回去添了些冷水。
少年就着最爱吃的饼干,一点一点地喝了起来。
吃完喝完,夜还长。
他说“老师,我能在你这里再看一会儿书吗”
“当然可以。”
少年又笑,有些无奈“都要走了,最后还这么麻烦您。”
“没事,你多留一会儿都可以对了,你回去之后,再给我一个地址吧,我把看到的好书都寄你一份去。你这么聪明,其实哪怕是自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谢老师只能聊作安慰,“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微信上找我。”
少年望着她“谢谢。”
顿了顿。
“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或许就”
他低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她宿舍里最多的就是书,因着他容貌丑陋,病态裸露,每次去到图书馆都是焦点,她便请他到教工宿舍来,把自己的藏书借给他阅读。
少年就这样在教工宿舍内读了一整夜的书,好像要靠这一夜,就把这些文字全部带回他的故乡。
他很少有这么自我的时候,从前他不会留到太晚,总担心自己会打扰到老师正常的作息。但今天是个例外。
谢老师没有怪他这最后的任性,只是她陪着他熬到后半夜,确实有些困了,不知不觉伏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