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一直以为,观中失贞后,杨芙拒绝太子的求娶,是因为太子在怀远已娶亲,他的妻郑知意不愿让杨芙做这太子妃,压在自己头上,杨芙则自恃身份,不肯为妾。两人无法达成一致,只好把事情搁置。
如今看来,固然有这原因,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被她忽略。
从杨芙拒绝太子,到央求她争夺太子妃之位,这两个节点中间,发生一件大事:萧云如带着萧家军求嫁燕王,圣人封她为燕王妃。
所以,杨芙非得做这太子妃,可能是在与燕王暗中置气。
想明白这点,思路畅通,群青闭上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宝安公主的言不由衷,会平等地坑害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群青现在不恨宝姝,反倒有点同情她。
只是,宝姝说的一点引起了她的重视:相较于公主,郑知意出身低微,实在缺乏在皇宫内生存的本领,言行举止都容易引来灾祸。
她记得,好不容易有一次宴席,郑知意就真的出言不逊,惹恼了圣人和马皇后,以至清宣阁的用度裁减,那做饭好吃刘司膳也给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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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群青提着水桶进入殿中,揽月剜她一眼:“没看到良娣坐在这里吗?出去扫院子。”
“先殿内,再殿外,是以免将扬尘带进殿中。”群青却分毫不退,行礼后擦起了屏风,同时悄然观察郑知意。
郑知意穿中衣坐在镜前斗蛐蛐。几乎每天,她都是未及梳妆便开始玩,一直玩到夜晚。在这偌大的宫城内,揽月用能搜罗来的一切新鲜玩意,来填补她无事可做的光阴。
郑知意的阿爷曾经说过她像花一样美好,在山寨内被众人簇拥的时候,郑知意曾经一度相信。
直至李家打下江山,将她带进宫封了良娣之后,她才知道,这是假的。她什么都不是,她既无才,也无貌,阖宫的人都悄悄地说,她根本配不上太子。
空气里流淌着浅淡的香气,抚平了郑知意没来由的躁意。
郑知意从镜子中看见群青跪在地上,双手推动棉布擦净每一块金砖的影子。
群青的身姿纤薄,以至于跪姿也赏心悦目,且她做事时有种虔诚之态,不经意间便让人盯着她看。
好久没人擦地擦得这么专注了,专注得郑知意目不转睛,想知道当宫女是不是会少很多烦恼。
“这是什么味道?”郑知意问。
群青抬头:“奴婢在水中加了芸香草,是以……”
“让你说话了吗?”揽月把梳子叩在桌上,群青善收买人心,如今让她心惊的“登堂入室”的场景终于发生,“谁许你在屋里现眼了,出去!”
“你过来些。”郑知意却招招手,发出了完全相反的指令,“芸香草?从哪来的?”
揽月结舌,眼睁睁地看群青把桶推到了郑知意跟前,还花言巧语:“回良娣,南苑摘的。其实我们的南苑很大,眼下荒芜,未免可惜……”
“你再擦一下,让我瞧瞧。”郑知意忽然打断。
群青的确有意接近郑知意,但此时也摸不准她的意图,只得硬着头皮又擦了一下。
郑知意忽地从凳上跳下来,抢过群青手里的布帛便跪着擦起地来,活像是对着门槛进行三拜九叩。
她想知道,擦地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快乐。
“良娣,你在干什么呀!”揽月大骇,“若是让人看见了……”
群青也吃了一惊,连忙和揽月一起抢夺郑知意手里的布帛。
一阵笑声传来,寿喜踏入殿中:“良娣可是知道圣人有旨,故而提前接旨了?”说罢,四面嗅了嗅,赞许道,“好香啊。”
寿喜是在太子身边的内侍,郑知意仰头,没有反应过来,揽月拽着她腾地站起来,半晌才想起行礼:“寿喜公公。”
群青跪在屏风边,心道不好,不会这么快就迎来了那次得罪圣人的宴席吧……
她还没来得及调。教郑知意。
果然,寿喜宣读旨意:宸明帝和皇后宣郑良娣、太子共用午膳。
百忙之中迎来一顿正式的家宴,清宣阁一下子沸腾起来:
太子良娣面圣,要经过净面、漱口、更衣、梳头、上妆等多道工序,四个大宫女全都上手帮忙。可是这一年来,郑知意面圣只两次,揽月她们对这些不甚熟练,不免手忙脚乱。
郑知意出了一头汗,看着群青跪在地上,道:“还擦什么?赶快过来帮忙啊。”
群青洗净手,迅速到了郑知意身边,把郑知意的头发理顺。
阿姜说:“西边有战事,圣人忙死了,忽然宣良娣见面,不会是咱们良娣把宝安公主给气病了,要问罪吧?”
揽月:“你傻了吧?这是家宴,圣人只传了太子和良娣,没叫其他人呢。只有咱们良娣才有资格伴在太子身边,无名无分的,圣人干嘛袒护她。”
郑知意被揽月一捧,又有了信心,眼中也有了光亮,直把口脂往唇上抿:“圣人和娘娘往日对我最好,肯定不是提点我,是要提点李玹!我是他们李家明媒正娶的儿媳,他不来看我,倒有闲心去杨芙那儿,给她烹茶、煮酒、剪花枝,这像话吗?”
揽月却一顿:“良娣,往日是往日,如今圣人已是国君,殿下已是东宫。您在圣人面前,尽量不要责怪殿下。就怕因此事,让良娣和殿下离心……”
“好不容易见到圣人和娘娘,我连他的状都不能告?”郑知意不明白,“当初若不是我阿爷照顾他们李家,还没有今日的李玹呢!”
一抬头,郑知意一怔,凝聚眉心的怒气散开。镜中自己的发髻高耸,露出饱满的额头。
郑知意一直喜欢这种繁复贵气的簪花髻,可宫女们都不会梳,只好作罢。方才她们说话,群青一言不发,手上的动作却极为利落。
群青从郑知意的眼神中觑出她的满意,将匣中的绢花拿起来,循循善诱:“良娣的绢花有些旧了,用鲜花会更好看。”
郑知意眼珠子转过来:“都旧了,你还给我用,我看宝安公主头上戴的是金饰,难道你觉得杨芙配金,我只配这布做的花?”
她不按常理出牌,群青一时哽住。
当了数年的谋臣,她对轻重缓急极度重视,很难相信郑知意会在这个马上迟到的节骨眼上拷问她,让她急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