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刹那,殷无峥怔怔地愣在了原地,还未来得及升起的那丁点儿欣喜倏尔散去,凤栩的话也如利箭精准而残忍地将他的心穿了个千疮百孔。
而凤栩好似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他脸色苍白,勉强撑起身子坐好,自顾自地对外边吩咐了一句:“进来收拾干净。”
直到允乐带着人将屋子收拾好,凤栩问了还有没有热着的粥和药,允乐点了点头说:“备着呢,您……”
“送来吧。”凤栩平静道。
长醉欢令凤栩的脏腑极其虚弱,故而这种情况也在赵淮生的意料之中,净麟宫内便时常备着吃食,但凤栩的反应却让殷无峥隐隐觉得不好,他宁愿凤栩闹一闹,至少还有些活人的气儿在身上。
于是在凤栩又要将一碗粥都吃净之前,殷无峥夺过了那半碗,轻声说:“你脾胃虚弱,少吃一些,待饿了再吃。”
“好。”凤栩很乖顺地轻轻点头,又问:“那药呢?”
殷无峥沉默须臾,“缓一缓再吃吧。”
凤栩便又点点头,这次他只吃了几口,倒是没有太过难受,随即自己缩回了榻上,全程都是十分配合且乖巧。
他瞧着坐在一旁沉默着的殷无峥,轻声说:“睡一会儿吧,应当能睡会儿再去上朝。”
凤栩体贴得与长醉欢发作时的他判若两人,也同从前跋扈张狂的靖王截然不同,殷无峥躺到榻上去,将凤栩揽入了怀,不过半月而已,经历了两次长醉欢发作的凤栩比之前更瘦,仿佛他稍稍一用力就会被勒断,殷无峥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拥着。
“睡吧。”凤栩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
殷无峥便伸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唇,低声道:“好,你也睡。”
凤栩便当真不再开口,他瞧着殷无峥阖起眸,平和的目光便一点点地黯下去,变为毫无生气的木然。
他在渴求长醉欢。
不止是在长醉欢的瘾发作时,尝过长醉欢的人再难抽身,并不只是因戒断的痛苦,还有长醉欢那足以令人沉溺的怪异欢愉感,尤其是——当他尝过戒断的痛苦后。
长醉欢的诱惑便更加不受控地如野草般疯长,这也是长醉欢隐秘的恶毒之处,几乎是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人堕入它编织好的梦中去,那是以美梦为装饰的地狱。
凤栩强行压抑着发自心底的渴望,他阖起眼缩进了殷无峥的怀里,心中算着日子,是下一次长醉欢发作的日子。
只是想一想,凤栩就已经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着抗拒,如此便不难理解为何有人宁愿在长醉欢的侵蚀下死去也离不开半点,这东西实在是……如影随形。
无论怎样都摆脱不掉。
“阿栩。”殷无峥忽而唤道。
凤栩“嗯”了一声。
殷无峥便轻声说:“梦里有什么,我会给你,别怕长醉欢。”
凤栩失神地想,他梦中的欢愉都是难以追回的旧日啊。
无缘
凤栩经历了两次长醉欢发作,已经二十多日没碰过长醉欢,本该因此而好起来的身子却仍旧像枯萎的花。
从第二次之后本就不爱开口的凤栩便更加沉默,甚至连时常挂在脸上半真半假的笑都少见,但他又极为温顺,不再像第一次发作后不肯进食不肯吃药,可他的乖顺过头和更加沉默却让殷无峥的心都悬了起来。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凤栩的确认了,但戒断长醉欢令他比之前一心求死时痛苦太多,赵淮生也只能叹息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从心底抗拒这件事,却又不得不接受,就像大启倾颓之日,凤栩不是不难过,他只是没办法。
就连几次询问的陆青梧最后都吃了闭门羹,凤栩不肯再见她了,除了能随意出入净麟宫的殷无峥外,连伺候他的允乐都不许进门。
殷无峥也别无他法,凤栩犹如绷紧的弦一般岌岌可危,而真正让他发觉凤栩已经在平静的假象中濒临崩溃的,是他从凤栩枕下发现的一片碎瓷。
晏颂清就是死在了这东西上。
凤栩爱玩,更喜欢舞枪弄棒,但拳脚功夫上多是写花架子,何况他这两年来身子虚弱,晏颂清本不至于死在他手里,可凤栩的招数实在令人难以预料,谁能想到一片碎瓷也能杀人?
而现在,凤栩不知什么时候又偷偷藏了片碎瓷。
若不是殷无峥意外挪了下枕头想给凤栩垫背靠着,还发现不了这下边藏着的碎瓷。
坐在榻上的凤栩神色依旧古井无波,任由殷无峥沉默注视,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又自顾自平卧在内侧,淡淡道:“一条退路而已,殷无峥,我也不是刀枪不入的。”
他的退路是什么已经不必明说。
殷无峥拿走了给凤栩防身用的匕首和弩箭,却阻止不了让凤栩求死的根源,他又能做什么呢?
凤栩听见殷无峥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后他便被拥入了温热的怀抱。
“还有两日。”殷无峥轻声说。
果然,凤栩僵硬了一瞬,没有作声。
还有两日,就是长醉欢第三次发作,凤栩心里比谁都清楚,可他不愿去想。
偏偏殷无峥又在这个时候提起,凤栩始终压抑着的焦灼开始蔓延,连喘息都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他翻过了身正对着殷无峥,又一头扎进了他怀里缩着,凤栩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他在害怕。
而他唯一能依附的只有身旁的男人,凤栩颤抖地伸出手去攀上了殷无峥的肩,又将脸颊贴到他颈窝去,像是借此寻求庇护的弱小幼雀。
他好怕。
殷无峥只是沉默着将凤栩抱紧,一下一下地轻抚他伶仃细瘦的肩背,却又忍不住苦笑,他知道被赋予无尽苦难的凤栩正躲在他的怀里想要求得安慰与保护,可偏偏凤栩所经受的苦难也有他亲手赠予的一部分,凤栩明知道,还是躲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