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对凤栩的真心嗤之以鼻,狠狠插在凤栩心头的那把名为无情的刀,终于在两年后的今日,正中了自己的心口。
“凤栩!!”殷无峥终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他竭力试图挣脱,狠声怒斥:“放肆!还不放开朕!”
凤栩听得见身后的咆哮,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死士都是十里挑一的好身手,当年的靖王也曾读书习武,但他拳脚功夫本就一般,这两年的搓磨下来更是虚弱不堪,他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但——
没关系。
哪怕能拖延片刻也好。
他是大启最后一位君王,他不要死得不堪又可笑,他要选择自己的死法——天子即便是死也要坦荡无畏。
何况他死而无憾了。
凤栩靠着机关弩箭杀了两人,之后便是节节败退,他的身上被利刃留下伤痕,每一次挥剑都只能尽力阻挡,他在群攻之下甚至没办法为殷无峥多拖延一点时间,他窥见无数道寒光落下,酸软的手臂抬起,以剑身阻挡锋刃,可自剑鞘传来的巨大压力迫得他膝盖一弯,单膝狠狠砸在石子路上,剑刃已出现缺口,他脊背挺直,握剑的手却在颤。
到此为止了,凤栩有些解脱地想,终于要结束了……所有的一切。
就在他已经快握不住剑也撑不住的时候,一道身影迅疾如闪电般出现在死士身后,长剑挥下,眨眼间便杀数人,血色迸溅在他神色森寒冷冽的脸上,凤栩愕然抬眸:“殷无峥…”
殷无峥不语,也并不与死士正面相抗,杀了人便干脆利落地退开,动作飞快揽起凤栩横抱在怀,转头便向行宫内跑。
“殷无峥…”凤栩还有些没回过神,“你怎么…”
殷无峥脸色紧绷,凤栩只能瞧见殷无峥似乎因紧咬后槽牙而绷紧的下颌,却并不答话,他步履生风般跑得飞快,哪怕怀里还抱着个凤栩也依旧稳当,凤栩终于回神,他发现殷无峥并未在行宫内躲藏,而是径直跑向了正在交战的正门。
凤栩还想说什么,却在某一刻神色骤然一变。
熟悉的、令他作呕的渴求正在悄然萌芽,竟然在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凤栩的脸色转眼间灰败下去,他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话来。
“放下我,殷无峥…我宁愿就这么死在这儿!”
殷无峥动作不停,却也已经听出凤栩语气的怪异之处,像是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中,他甚至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在颤抖,就连方才的生死之间,凤栩都不曾这般畏惧。
可他也仅是轻一抿唇,将抱着凤栩的手臂收得更紧。
——他绝不放手。
秘密
段乔义奉命值守皇宫,实为暗中援军,但出城时瞧见拦在路上的晏贺时,段乔义也不觉得意外。
这也是陛下忌惮他的理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眼下这支兵马中除却寻常将士外之人却只听晏贺的命令,而晏贺也曾屡次挪用其他军营的补给军饷,中饱私囊之余便是用以收买人心。
尚未入夜时,甫一得知西营悄无声息地调兵动静,段乔义当即便要出宫——便与晏贺于城门外狭路相逢。
“段都统。”晏贺在马背上冷笑,“陛下既然让你在宫中值守,不知段都统这个时候调兵遣将,是想往哪儿去啊?”
“何必明知故问,晏大人。”
段乔义在夜色中用拇指推开了刀柄,寒刃泛起森冷的光。
他高声喝道:“南营奉命行事,无关人等退开!”
晏贺后方的将士们当即狐疑,皇权至上是刻在他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准则,而新君的杀伐果断有目共睹。
“儿郎们,休听他诡辩!”晏贺手握长枪喝道,“此人违抗谕旨私自调兵,将之拿下!”
晏贺在军中积威甚重,只是一言,方才还慌乱的将士们便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对南营亮出兵器。
段乔义目光沉冷地瞧着晏贺,长刀出鞘。
他沉声吩咐:“拔刀。”
南营将士亦纷纷拔出长刀,刀锋直对晏贺与其兵马,就在段乔义遥遥将刀尖指向晏贺时,一支箭冲天而起,在夜空中轰然炸开,刹那浓烟滚滚,如施号令——南营的其他将士就在附近!
段乔义的声音杀机森然,“活捉他。”
夜色晦暗,映得晏贺神色在一刹阴沉下去。
夜幕下的清云行宫浸上了血色,朝代更迭看似只是史书中轻描淡写的一笔,可新朝往往是由鲜血与性命浇铸而成,仍沉醉在腐朽旧日中风光的权贵不甘心就此失去曾经的奢靡,于是万千将士们的血融进了这片曾历经数次易主的山河。
战场是没道理可讲的地方,没人能做到真正的算无遗策,哪怕殷无峥早有布局,却还是因这批死士而出现疏漏,对方人多势众,杀宫门值守抢占先机,偷袭取巧又杀其亲卫,若非殷无峥躲得快,此刻他也会在宫门前被乱箭射成刺猬。
殷无峥抱着凤栩躲入一处宫殿,藏身在嶙峋假山石之中,而凤栩早已颤抖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遍身冷汗,加之他已经被血浸透的衣裳,殷无峥不知他究竟伤得重不重,外边有死士四处搜寻,他又不敢妄自开口,便凑到凤栩耳边以气音低声:“伤哪儿了?”
凤栩咬紧牙,下颌却在紧绷中细微轻颤,整个人抖得仿若雨中海棠。
他没有应声。
身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是流的血不少,真正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是沁入骨血、脏腑乃至于每一寸皮肉中如跗骨之蛆般被啮咬啃食的痛苦。
凤栩在两年里曾经历无数痛苦折磨,但没有一样能比得上这种从内而外几乎要将他消融瓦解掉的痛楚,是难以言描的剧痛与空虚渴求,不仅是肉身的痛苦,更是意识的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