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收了四大营?”凤栩语气中掺了错愕。
“不是。”殷无峥低声解释,“入城那日,有人伪造了命四大营按兵不动的文书,四大营只认太尉私印,待发觉不对时旧朝大势已去了。”
凤栩才算明白殷无峥是怎么这么快打进朝安的,又迟迟未能寻到宋承观和陈文琅,他投机取巧地以谋攻城,宋承观紧攥着四大营,守城远比攻城容易,可四大营明知西梁军兵临城下却按兵不动便失了先机,然而又是谁能伪造出带着宋承观私印的文书?
凤栩思前想后,缓缓说出一个名字:“宋芫娘?”
殷无峥“嗯”一声,证实了凤栩的猜测。
宋承观独子早夭,膝下唯有一女闺名芫娘,许是命中无子,宋承观纳了满院子的小妾,也没能再得个一子半女,他那位夫人整日在佛堂吃斋念佛,唯一的女儿被他嫁给了陈文琅。
但陈文琅……
想起这个人,凤栩的眉眼间便涌上深沉的阴郁,宋承观是个瞧不起女人的,当年就是他带头斥卫皇后干政,是祸国妖后,连他自己的女儿都受尽冷待,甚至将女儿嫁给陈文琅那种畜生,明知亲生女儿受了委屈也不闻不问,这两人蛇鼠一窝,两年来凤栩无时无刻都想着让他们怎么死。
能从宋承观手中弄到他的私印,凤栩只能想到宋芫娘,这个宋承观从未当成人看待的女儿。
“宋芫娘的情郎是当年宫变时被杀的禁军都统廖长松。”殷无峥轻声说,“应是从陈文琅口中得知西梁军快兵临城下,先是利用廖长松当年的旧部暗中修书于我,她也有本事,又将盖着太尉私印的文书送进了四大营。”
于是便是殷无峥入城,宋承观和陈文琅闻讯而逃。
凤栩轻嗤。
大抵宋承观也没想到,他这一生瞧不上的女人,还是自己的女儿,将他逼上了绝路。
“那你呢?”殷无峥忽而发问。
凤栩没听懂这没头没尾的话,“什么?”
殷无峥带茧子的指腹抚上凤栩的脸颊,他轻声问:“宋承观一力促成两年前的宫变,可比起他来,你更想让陈文琅死,为什么?”
凤栩似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不答反问,“那你知道,为何我能猜得出是宋芫娘么?”
殷无峥莫名生出几分心悸,竟有些不敢去听凤栩的话,沉默几息后,他问:“你愿意说么?”
“有什么不愿意的。”凤栩只笑,“只是听的人恐怕会不高兴,宋承观瞧不上女子,一心要个儿子,当年宣德门之变后,宋芫娘被迫嫁给了三十有五的陈文琅,陈文琅也借机一跃成了兵部尚书,他对宋芫娘动辄打骂,宋承观明知却从不制止,宋芫娘在他们二人眼中,不过是一张象征彼此结盟的盟书而已,甚至……”
他顿了顿。
榻间昏暗,凤栩的神色隐在其中瞧不清楚,但殷无峥听见了他短促的讥笑。
“陈文琅养了满院子的男妾,还强逼宋芫娘瞧他们的荒唐事…呵。”
有关宋芫娘如何殷无峥毫不关心,他耳边只剩下凤栩的声音,他说陈文琅在府中养着男妾,陈文琅喜欢的是男人,于是许多事在此刻串联贯通。
他想起周福查探的结果。
——“陈文琅数次夜闯明心殿,不久屋内便会响起…旧主的惨叫,彻夜都是,凌晨方休。”
陈文琅,男妾,夜闯明心殿。
殷无峥已经从中理出了让他脊背发寒的真相,于是不自觉地将怀中清瘦单薄的凤栩环紧,他甚至不敢过多询问,半晌方才开口,声音干涩地唤:“凤栩…”
“看来你知道了。”凤栩的表现却格外平静,“陈文琅常在夜里入宫,殷无峥,你说他是为了什么?我这张脸生得还瞧得过去吧。”
殷无峥说不出话,他想起凤栩遍身的旧伤,那是烙印在白瓷上永远抹不去的裂痕,他不敢想当年朝安城里最骄傲张扬的小凤凰是怎样一步步变成如今模样的,更不敢想陈文琅究竟对凤栩做了什么。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自觉地想到凤栩孤身一人在宫中,逃无可逃的小凤凰只能将痛苦绝望和着自己的鲜血咽下去。
“看,我就说听的人会不高兴。”凤栩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他将殷无峥抚着自己脸的那只手挪开。
被囚在宫闱的小凤凰折翅断翼,谁也听不见他的悲鸣,谁也瞧不见他的血泪,哪怕是殷无峥也没法将碎掉的白瓷拼凑如初,而凤栩也早已不需要殷无峥的垂青怜惜。
可下一瞬,凤栩便迎来了炙热急切的吻,他的声音被封堵在唇间化作模糊的轻哼,殷无峥凌乱急促的喘息落在他面颊,他能感受到殷无峥竭力压抑却仍旧汹涌的怒火,但这个堪称凶狠的吻最后仍以温柔的含吮轻啄结束。
“凤栩。”
他听见殷无峥低沉微哑的轻唤。
“我会把他带来给你。”殷无峥恨不得将被吻到失神的凤栩揉在怀里再不松手,可他怕这样会让已经遍体鳞伤的白瓷彻底碎裂,便只能徒劳地重复,“我会把陈文琅带来给你。”
凤栩茫然地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
他有些不敢相信殷无峥的反应,凤栩自认为还算了解殷无峥的性情,这人的高傲不比当初的自己少半分,可明知陈文琅喜男色还曾为他而在夜里入宫后,为何会是这么个反应?
凤栩什么都没问,像是不在意,只轻轻地应:“动作快一些,我等太久了。”
殷无峥抱着他的手颤了颤,良久良久,才“嗯”了一声。
长醉
将军晏贺入朝安城,天子在宫中设宴为他接风,凤栩坐在净麟宫院子里的秋千架上,秋千是白日里允乐带着两个杂役太监给他扎的,少年时凤栩瞧不上这种东西,他更喜欢迎风策马,骑射野猎,而现在无论什么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的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