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还是满腹忧虑的样子。“一旦发生这种事,各种怪事都会发生的。我总觉得这个镇子有些地方很让人讨厌。”妈妈回头看着他,皱着眉头。“班恩,你总喜欢四处乱窜,你肯定对德里的大街巷都很了解。至少城里那部分。你没有看到过什么吗?嗯可疑的人或事?有什么反常的吗?有没有让你害怕的?”
他刚要开口,突然什么东西——一种强烈的直觉——阻止了他。
到底是什么东西?直觉。肯定是。即使是孩子凭直觉也会知道,爱意味着责任。在某些情况下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些别的,不那么高尚的原因。他的妈妈可能很苛刻,喜欢发号施令。但是她从不说他“胖”她只是说他“很魁梧”
有时他正在看电视或写作业,妈妈会给他端来剩菜剩饭。他总是乖乖地吃掉,虽然心里隐隐约约恨自己这么做。或许在他心灵的最深处曾经怀疑过母亲的动机。是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肯定不是。但是他很怀疑。是关键的是,妈妈不知道他没有任何朋友。因此,他不信任她,拿不准如果他告诉妈妈回月里的事情,她会有何反应。6点回家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可以看书,看电视,吃东西,搭积木。
但是如果整天关在屋子里就糟了要是他告诉她1月里的事,那她肯定会把他关在家里。
所以,出于各方面的考虑,班恩没有说出那个故事。
“没有,妈妈。”于是他回答道。
那天晚上班恩一直睡不着。他不再担心自已被遗弃,成为孤儿。
躺在那里,看着洒了一地的月光,他感到自已被爱包围着,很安全。
他一会儿把表贴在耳边,听听嘀哒嘀哒声;一会儿又把表举到眼前,看看漂亮的表面。
他终于睡着了。梦见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一起打棒球。他一记漂亮的本垒打赢得了队友的一片喝彩。他们兴奋地拍他的肩膀,把他扛在肩头。他感到无比的骄傲和快乐突然他看到钢丝网眼栅栏那边的乱草丛中站着一个人,戴着白手套,手里抓着一把气球——红色的。
黄色的、蓝色的、绿色的。气球左右摇摆,看不到那人的脸。但是他看到那身肥大的袍子,胸前缀着橘黄色的大扣子,耷拉着一条黄色的领结。
是个小丑。
“没错。”一个幽灵一般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昨晚的梦。但是他的枕边湿了一大片好像夜里他曾经哭过。
7
他摇摇头,把宵禁的告示所勾起的回忆都抛在脑后,朝借书台走去。
“你好,班恩。”斯塔瑞特夫人跟他打招呼。像道格拉斯夫人一样,她也非常喜欢班恩。成年人,特别是那些喜欢管教孩子的成年人,都很喜欢班恩。他懂礼貌、说话温和、体贴人、安安静静,很有趣。也正是因为这些,同龄的孩子讨厌他。“暑假过得不耐烦了吧?”
班恩笑了笑。斯塔瑞特夫人就是这么风趣。“没有,”他说。“暑假才刚刚开始”——他看了看表,接着说“1点17分。我看一小时书。”
斯塔瑞特夫人大笑起来,连忙捂住嘴。她问班恩想不想参加暑假读书活动,班恩说想,于是她给班恩一张美国地图。班思谢了她,便走进书架里去选书。
班恩看了一会儿书,抬起头,一件新的摆设吸引了他的目光。海报上一个笑眯眯的邮递员正把一封信交给一个快乐的孩子。上面有一行字,写着:“图书馆也是写信的地方。今天为什么不给朋友写封信呢?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海报下面的箱子里放着已经盖好邮戳的明信片、信封,还有印有“德里公共图书馆”字样的信纸。
班恩摸摸兜里剩下的4分钱,回到借书台。“我能买张明信片吗?”
“当然可以,班恩。”像往常一样,斯塔瑞特夫人为他的彬彬有礼而欢心,同时又为他过于肥胖的身材而难过。她递给他一张明信片,看着他走回座位。那张桌子可以坐6个人,但是只有班恩一个人坐那里。她从未见过班恩和别的孩子在一起。这太糟了,因为她相信班恩很有才华。只有一位善良、耐心的伯乐才能发掘他被埋没的才华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的话。
8
班恩掏出笔,在明信片上写下贝弗莉的地址。他并不知道贝弗莉家的详细地址,但是听妈妈说邮递员对自己的客户都很熟悉。要是负责洛尔大街的邮递员能把这张明信片送到贝弗莉手里,那就太好了。
如果不能也没什么。他只不过白花4分钱。明信片永远也不会再回到他的手里,因为他没打算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姓名住址。
他把写有地址的那面扣在下面(他可不想冒险,尽管他没看到周围有熟人),揣着明信片,从目录箱旁边的一个木盒子里拿了几张纸条,回到座位上,开始在纸上写了擦,擦了又写。
考试前一周,老师教过一种叫“徘句”的日本诗体。并且说,这种诗歌通常描写一个意象来表达一种特殊的感情:忧伤、快乐、乡愁、幸福爱。
他又想起她的秀发。她走下楼梯的时候,她的长发在肩头跳跃,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班恩写了足足20分钟,改了又改,终于写成了一首诗:你的秀发是冬天里的火焰,一月里的余火,我的心在那里燃烧。
他对这首诗并不满意,但是他已经尽力而为了。他怕自己带着明信片走来走去,时间越长,就越担心。最后紧张得把事情办得更糟,或者干脆放弃了。对班恩来说,贝弗莉跟他讲话的那一刻终生难忘。
他要把那一刻永远留在记忆里。或许贝弗莉喜欢哪个高年级的男孩,以为是那个男孩用作句为她写了这首情诗。她会很开心,那一天将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班思。汉斯科为她做的一切,也没关系。反正他自己知道。
他工工整整地把那首诗抄在明信片的背面,把笔塞进口袋,告别斯塔瑞特夫人,走了出来。
“再见,班恩。”斯塔瑞特夫人向他告别。“暑假愉快。不过别忘了宵禁。”
“不会的。”
穿过连接两座建筑的玻璃长廊,感受阳光的温暖,又步人凉爽的成人图书馆,班恩推开图书馆的大门。
通道那边就有一个邮筒。班恩掏出明信片,投了进去。在他把明信片送进邮箱的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心跳加速。万一她知道是我寄的明信片该怎么办呢?别傻了,他对自己说。同时又为这个想法带给他的兴奋感到诧异。
他沿着堪萨斯大街向前走着。他一边走着,脑子里浮想联翩:贝弗莉向他走来,淡绿色的大眼睛,红色的小辫。“班恩,我有话问你,”这个想象中的女孩对他说“你发誓要说实话。”她举起那张明信片。“是你写的吗?”
这个幻想太可怕了,又太美妙了。他想忘掉它,却又不愿意忘掉。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班恩边走边想,手里的书从左手换到右手,嘴里吹着口哨。“你可能以为我疯了,”贝弗莉说“但是我想亲亲你。”一她丹唇轻启。
班恩突然感到唇干舌燥,吹不出日哨来。
“我想让你”他轻声说道。然后木讷地、令人眩晕地、灿烂地笑了。
那一刻,如果他向人行道另一端看一看,他就会看到那3个影子正朝他围拢过来;如果他用心听一听,他就会听到当那3个影于靠近的时候,维克多气喘的声音。但是他既没有听,也没有看。班恩正在遥远的想象中,感受员弗莉甜蜜的吻,怯怯地伸出手抚弄她那一头爱尔兰人所特有的,淡淡的火一样颜色的秀发。
9
像许多大大小小的城市,德里的发展没有任何规划,就那么顺其自然地发展起来。如果当初稍有计划的话,城市规划者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德里建在今天这个位置。德里镇中心坐落在一个峡谷当中。肯塔斯基河由西南向东北穿过商业区。镇子的其他部分依山而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