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顧從文多次打過,說沈林應該是嬌生慣養的貓,只有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給主人摸摸頭。
同一寢室的室友也說過,沈林一看就是家庭條件非常好的人,家裡人肯定時時寵著他。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沈林十八歲以前的生活是被黑暗籠罩,烏壓壓的雲從未散過,他如同缺水的魚在玻璃池中垂死掙扎。
七歲,沈林在同一天失去最親的兩個人。
喪禮辦完,幾個陌生的大人衝進來不顧他意願強行抱住他跟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接著緊緊拽住他手的女人彎下腰,戴著微笑面具咧開嘴跟他說,沈林,以後你就到嬸嬸家,嬸嬸和叔叔會對你跟你堂哥一樣,一視同仁。說完女人身邊的男人也笑了,如出一轍的虛偽精明。
叔叔家裡有個比沈林大一歲的堂哥,他對沈林的態度很不好,認為沈林是過來和他搶爸爸媽媽的。他們兩個人聚在一起,哭的常常是堂哥,挨打的總是沈林。
其實嬸嬸和叔叔一開始對沈林很好的,他們會詢問沈林過得開不開心,習不習慣,在一群戴紅袖章的人走了之後,他們突然變了副模樣,每天非打即罵,常常將沈林拘在家中,過年走親戚都很少帶上他。
漸漸的,沒人在意沈林的存在。
他只能吃堂哥挑揀剩下的飯菜,穿堂哥穿不了、穿破的衣服。
即使這樣沈林的脾氣還是很倔,一點就炸,有那麼一點血緣關係的人過來看望他,他總是惹得局面不好看,每當這時,叔叔嬸嬸就會出來說,唉,明明小時候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怎麼長大就這樣呢,都是我們教得不好。
他們越是這麼說,沈林心中的刺越深,個性越叛逆,漸漸地沒有任何人會再會管他。
他仿佛被徹底拋棄了一般,成績不好,性格極差,身邊的人都厭惡他。
沒有人記得,他從前也是個人人都會夸乖巧漂亮的小孩。
待沈林十六歲上高中時,他已經可以出去兼職賺錢。叔叔嬸嬸從來不會給他多餘的錢,有吃就行,能穿就行。
十六歲的沈林,留著厚重的劉海,身形單薄,皮膚蒼白,瘦瘦高高,屬於人群中最邊緣的人。
小縣城可以做的兼職少得可憐,於是沈林趁著暑假背上書包坐上塞滿人的麵包車去了隔壁的大城市。
短短的兩個月,他過得無比窘迫,但也因此見到了更多種的可能。
回到所謂的家後,他之前的小房間已經被改裝成堂哥的書房,叔叔嬸嬸跟他說堂哥成績好,高考要緊,你就先在學校住著。
他們理所應當的語氣,差點讓沈林忘記這是他父母留下的房子。
那會沈林沒有與他們吵,若是平時他一定會跟他們動起手來,沈林記得當時他就簡單地收拾出自己的東西,轉身去了學校。
此後兩年,他踏入那個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兩年的時間裡,沈林拼命的努力學習,也就是那時他落下了胃病。
高中學校環境艱苦,電風扇都少得可憐,下午洗澡的熱水需要排長長的隊伍接水,沖澡的池子也需要排隊,往往隊伍排到後人都瘦了已經出了一身大汗。
宿舍樓環境也不好,一間十幾平的寢室擠滿上下鋪床位,男生的宿舍里各種味道夾雜,即使窗戶打開也沒用。
晚上睡覺的呼嚕聲、磨牙聲……沈林那段時間常常失眠,他被吵得睡不著,但他白天又需要有精力上課,於是沈林每天晚上都從一數到三四千時才能勉強睡著。
夏天是最難熬過的季節,沈林怕熱,很容易醒來,醒來後他就再也睡不著,於是他會帶上書本坐在走廊上,借著微弱黯淡的光看書。
沈林永遠能記得那段時間的天,從深黑髮灰濛,再見逐漸放亮,深色的墨彩變得淺淡,這時的風中才有少許幾分涼意。
這樣安靜的走廊,是沈林最喜歡待的地方,他會有自己的放鬆空間,沒有人來打擾他獨處。
一年兩年,一天七百二十多天,就這樣過去了。沈林一直獨來獨往,背影在人群中拉得高長。
高考成績出來,少年的沈林頭一次卸去全部力氣,繞著小鎮邊緣走了一整天。
他拼了命的脫離那個從來都不屬於他的家庭,從愚昧與落後的小鎮出逃,來到很遠很遠的鹽城。
過去的一切仿佛都被他拋下,他還掉最後的欠條,不去討要屬於他的房子,他想重過自己的生活。
沈林是個很大膽的人,接受顧從文的包養更是他做得最成功的交易,也是至今回想起來最不可思議的決定。
從簽上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起,沈林就知道他的人生軌跡邁上另一條彎道。
未來會怎樣,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得過且過,活得知足。
第32章情人12
「喂!風向變了,快離開海邊!」高塔上的人大聲喊著。
被衝擊發白的浪花拍到沈林腳下,浸濕鞋底,傳來一股推力。
他回頭望去,沙灘上的那座高塔已經掛起了黃色的旗,在淡薄灰濛的天空下格外顯眼。
襲來的海浪是清澈冰涼的,偶有一些綠色的藻類或貝殼被沖刷上沙灘。
沈林脫了鞋,坐在沙灘上,看著一望無際的海。
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渴望看海,渴望一切鮮的事物。
可他有能力去嘗試時,他忽然喪失了當初的喜悅與激動,覺得這些事物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