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想要了解穆阿迪布,却不了解他的死敌哈克南人,这就像要寻求真理却不懂得谬误,要追逐光明却不懂得黑暗一样,都是不可能的。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手记》
这是一个浮雕星球仪,它的一半处在阴影中。一只戴着闪光戒指的胖手拨弄着它,让它不停地转动着。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支架支着星球仪靠在墙边。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屋里其他几面墙上都堆满了彩色卷轴、胶片书、磁带和胶片。移动式悬浮力场中飘浮着一盏盏明亮的金色悬浮灯。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椭圆形桌子,玉粉色桌面是用石化的伊拉迦木做成的。桌子周围是一圈各式各样的悬浮椅,两个男人各据一把。一个是一头黑发的青年,十六七岁,圆脸,目光阴沉;另一个是又矮又瘦的成年人,长了一张阴柔的脸。
青年和成年人都盯着星球仪,而隐身在阴影里的那个人则继续拨弄着它。
星球仪旁传来一阵轻笑。是一个男低音,那人边笑边说:“就这样,彼得,这是所有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陷阱,而公爵正步入虎口。这真是我——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的杰作。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是了,男爵。”成年人回答道。声音是男高音,音质甜美,悠扬悦耳。
胖手垂到星球仪上,止住它的转动。现在,屋里的所有眼睛都集中在静止的星球仪表面
。看得出,这是那种专为帝国中富有的收藏家和行星统治者精心打造的星球仪,上面印有皇室手工艺品的印章,经纬线都用头发丝般粗细的铂金丝标注出来,极地冰帽处则嵌着最好的云乳钻石。
胖手在星球仪表面缓慢地移动着,抚摩着星球仪的每一处纹理。“我敬请你们仔细观察,”男低音隆隆作响,“靠近一点儿,看仔细些,彼得,还有你,我亲爱的菲得-罗萨。从北纬60°到南纬70°——瞧这些精致的纹路,还有它们的色彩,难道没有使你们联想起甘甜可口的太妃糖吗?这上面无论哪儿都看不见一星半点儿蓝色,无论是湖水的蓝色、河流的蓝色还是海洋的蓝色,什么都没有。还有这些可爱的极地冰帽——真是小啊。有谁会把这个地方误认为别的星球吗?厄拉科斯,真是与众不同,简直就是为这次独一无二的胜利专门布置的顶级舞台!”
彼得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想想看,男爵,皇帝竟然相信他已经把您的香料星球给了公爵,真是个沉重的打击。”
“一派胡言。”男爵低沉地说,“你想把年轻的菲得-罗萨搞糊涂吗?没有必要把我侄子搞糊涂吧。”
阴沉着脸的青年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抚平了黑色紧身衣上的一处褶皱。这时,他身后那扇门外传来谨慎的敲门声。他坐直了身子。
彼得站起身来,穿过厅堂,走到门前,
把门打开一条缝,仅容来者将一个圆柱形信息筒递进来。他关好门,转开圆筒扫了一眼,再一次轻声笑起来。
“怎么说?”男爵问道。
“那蠢货给我们答复了,男爵!”
“厄崔迪家族的人怎么可能拒绝任何一个装腔作势的机会呢?”男爵问,“那么,他怎么说?”
“真是一个最粗鲁不堪的家伙,男爵,他竟然称您‘哈克南’,而不是‘阁下’或‘亲爱的表兄’什么的,连头衔都没加,什么尊称都没有。”
“哈克南这个名字很好。”男爵低吼道,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泄露了心中的焦躁,“亲爱的雷托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世人皆知你的两面三刀、阴谋诡计,我本人也多次见识过,因此拒绝你要求会面的提议。’”
“还有呢?”男爵问。
“他说:‘血海深仇战这门艺术在帝国上下仍有不少拥趸。’他的签名:‘厄拉科斯的雷托公爵。’”彼得大笑起来,“厄拉科斯的公爵!哦,上帝!这也太夸张、太可笑了吧。”
“闭嘴,彼得!”男爵说。笑声戛然而止,像有谁切断了开关。“‘血海深仇战’,对吗?”男爵问道,“指的是家族仇杀,啊?他选了个非常合适的老字眼,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却包含了极深的内涵。说得这么明白,生怕我不懂他的意思。”
“您摆出了和平的姿态。”彼得说,“过场算是已经走过了。”
“身
为门泰特,你的话太多了,彼得。”男爵说。他想:我必须尽快把这家伙解决掉。他快没什么用处了。男爵的眼光越过房间,盯着他的门泰特杀手。他看到的是大多数人一眼就会注意到的特征:眼睛。眼缝中只有一片阴沉沉的蓝色,中间是更蓝的瞳仁,没有一丝眼白。
一丝笑容掠过彼得的脸颊,像一张狞笑的鬼脸面具,两只眼睛就像面具上的两个窟窿。“可是,我的男爵大人,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美妙的复仇方式呢。这个计划天衣无缝,真是绝妙的阴谋。让雷托用卡拉丹换沙丘——而且是皇帝的命令,他别无选择。您这个玩笑开得真绝!”
男爵冷冷地应道:“你太多嘴了,彼得!”
“可我很开心,我的男爵。而您……您是有点儿妒忌吧?”
“彼得!”
“啊哈,男爵!没有本事亲自定下这么一条妙计,您是不是有点儿遗憾啊?”
“总有一天我会让人勒死你的,彼得。”
“那是必然的,男爵。终会如此,兔死狗烹嘛。但总会来点儿猫哭耗子假慈悲,做做样子,对吗?”
“你一直在吃维里特迷药或塞缪塔迷药吗,彼得?”
“无所畏惧地说出真理,让男爵大吃一惊了,对吗?”彼得说,他的脸一皱,变成了一个皱巴巴的讽刺画滑稽面具,“我猜得一点儿没错!可男爵您瞧,身为门泰特,我当然猜得出您什么时候才会派出行刑者。
只要我还有用,您就会留着我。过早行动是一种浪费,我还颇有用武之地呢。我知道您从那个可爱的沙丘星上学到了什么——绝不浪费。对吗,男爵?”
男爵继续怒视着彼得。
菲得-罗萨在自己的椅子上如坐针毡。这些好辩的蠢货!他想,我叔叔每次和他的门泰特说话,到头来都是以争吵收场。他们以为我没事可做了还是怎么的?只能听他们吵吵嚷嚷?
“菲得。”男爵说,“我告诉过你,让你来就是要你多听、多学。你在学吗?”
“是的,叔叔。”他的语气小心翼翼,略显阿谀。
“有时候,我真猜不透彼得。”男爵说,“有时我会带给他痛苦,这是必要的。可他……我发誓,他却能从痛苦中找到快乐。就我本人而言,我对可怜的雷托公爵深表同情。岳医生很快就会背叛他,这将是整个厄崔迪家族的末日。当然,雷托会知道是谁的手控制着那位听话的医生……知道这一点,肯定会让他伤心欲绝。”
“那您为什么不干脆让那位医生悄悄地一剑刺进公爵的肋骨里?神不知鬼不觉,一下子就能解决问题。”彼得问,“总不会是出于同情吧,可——”
“等我把他牢牢攥在掌心时,我一定会让公爵明白是谁决定了他的命运。”男爵说,“同时也要让其他各大家族明白。这会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来,我的转圜空间就更大了。
这么做的必要性是显而易见的,但我不一定非得喜欢这种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