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阵,为了引起柳玉莲的注意,佟有财捏着鼻子学起了公鸡打鸣。喔喔一叫引起了满院子打野的鸡的都斜起了眼,母鸡倒也罢,观察后,继续低头觅食。公鸡则不行,喉咙里咕咕威胁着,用翅膀摩擦着利爪巡视领地,决不能让外来者玷污它的妻妾。
鸡们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柳玉莲,看到掩映在眉豆花后边的佟有财俊俏的脸,辗然一笑。麻利的拿起沓煎饼,轻手轻脚的走到西墙,煎饼递到佟有财手里后,又是抿嘴一笑。一时间,佟有财像是痴呆了,浑身麻软,煎饼放在墙上就想去握柳玉莲的纤手。
柳玉莲慌忙将手收回来,用食指往堂屋里一指,然后又竖起食指在唇前,摆手让他快走。
佟有财有些不甘心,他咽下口水,尽量压低声音:晚上老地方见。看到柳玉莲红着脸点点头,他才怏怏的离去。
窑花子什么时候来的,一年多没见,长成大人啦,等卸完车,傍晚我带你去玩。
乍一见到白刃,柳玉莲眉眼带笑,大声大气的吆喝着。
白刃赶快拿起把铁锨上去帮忙。这一平车(两轮人拉车,彭州叫平车)炉灰得来的可不容易,它要从矿工家属宿舍多少家乞讨似的才能收集到。这东西能改良土壤的粘结性,没熟人还真没地方拉。当时这东西一平车能记五十多个工分!
柳玉莲性格一点都没改,说话还是那样火辣辣的,脸上不带笑的时候不多,待人热情又热心。都是十七岁的大闺女啦,一高兴还是小时那样,银铃样的笑声一串串的,很是诱人。
卸完车,她拉着白刃一脸灰都没洗的跑到了庄西。
庄西是生产队的打麦场,麦穰垛边有几间贬窄的看场屋子。
佟有财!佟有财!你还不出来,干什么去了?她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转着,扯着嗓子冲一间打麦场边的屋子喊。
白刃突然明白了:哦,原来,地主小婆和她儿子搬到这里住了。
没过多久,也就是几十块银洋的价,秀芝光明堂皇的成了佟清礼的二老婆。
秀芝恨吗?刚开始的确是恨。日子过得好好的,转眼变得稀巴烂,只要不是个憨子,谁都能猜出来佟清河死在谁手里。
男人是擀面杖,女人是和好的面。纳为二房的当晚,佟清河醉是醉了,在床上煞是好手段,长枪大马的把秀芝几次挑上云端。
这可不是皇姑墓边,那次秀芝吓得浑身抽筋,闭着的双眼被阳光映的一片血红,流出的泪水呛得她喘不过气,撕裂的疼痛让她几次昏迷。那时,男女之事对她而言是进地狱。
被佟清礼收纳为小老婆的第二天清早,经过一夜的鱼水之欢。在向佟清礼和大老婆叩头请安的时候,秀芝看人虽然还有些羞涩,看去佟清礼的眼神已是满满的温柔。
虽然在地方上是一霸,能称的上一霸,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待人仗义、豪爽,钱来得不明不白,花起来也去的如流水。外边的朋友相处,不要说了,那是过命的交情。百日夫妻一做,凤鸾交鸣不说,待知道秀芝怀了孩子,宠爱更是增了十分。
让秀芝透骨爱的,佟清礼亲自去邳县,寻找过她的爹娘,说是接过来一起享福。可惜的是,秀芝父母的坟上的草都半人多高了,妹妹更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就为这,秀芝几番泪洒枕席。既有对亲人的怀念,更多的是对佟清礼的感激。世事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也正是这番感激,让她接受了佟清礼临终所托,千难万难没有改嫁,守着佟清礼唯一的骨血,在泪水和黄连浸泡下,连蝼蚁都不如的过了一生。
七零年吧,白刃在校学工、学农、学军,忙的都不知自己姓什么了。这天学工下井(去煤矿掘进头、采煤面)结束,刚想在家好好的歇几天。母亲却叫他去给外姥爷送点好吃的去。这时的矿区生活极为叫人羡慕,酒肉油粮豆制品,虽说凭票供应,物质生活别说是农村,就连市区的各行各业都羡慕。
外姥爷家没大变化,一如既往的脏乱差。
老天像是床尿湿的褥子,软不啦塌的直压在屋脊上。
锅屋里的烟打着滚不愿出去。从门上坎挤出去的几缕烟,也很快又坠在地上,老母猪觅食似的在土地上打滚。
下傍晚我带你去玩。
在村里闲转时碰到了柳玉莲。
有财!有财!你还不出来,干什么去了?
才到庄西生产队的打麦场边,柳玉莲两只凤眼婆娑着,扯着嗓子冲一间场屋喊。
一个眉清目秀的大小伙子推门走出来,羞羞瑟瑟的小声问:你有事?虽说是粗布旧衣,倒也标致的像根白腊杆。女大十八变,男的二十变也有哈。
佟有财的娘也跟了出来,几年没见腰都弯了,脸上明显带着讨好的笑。
柳玉莲斜了她一眼。佟有财,走!该排练去啦。
佟有财笑笑,小狗一样听话的跟在后边。
你怎么不说话?
佟有财歪着头看着柳玉莲笑,我才学会一一笛子独奏曲《扬鞭催马运粮忙》,想吹给你先听听。
柳玉莲以她惯有的娇嗔,嗤嗤笑的弯了:还什么羞?又不是大闺女,吹就吹呗!
佟有财从怀里掏出根竹笛,用腮压压笛膜,伸出舌头舔舔笛孔,按音阶试了下,边穿云裂石的吹起来。他吹的的确不孬,几十年过去了,那连小鸟都听得如痴如醉的笛声还在白刃梦里萦绕。
不过,这天叫白刃不愉快的是柳玉莲看佟有财的眼神。
两人的眼睛不往一起碰吧,都偷偷的往一起凑,凑到一起吧,又像受惊的兔子马上逃开。从他们见了面,白刃就觉得柳玉莲远了。她可从来没这样看过自己…
嗷,高粱棵!白刃还有印象。小时候,跟娘回姥娘家,高粱棵无边无际的,间杂条路,羊肠样。人走在高粱棵里,眼里都是绿绿的,仰起脸能看见丝太阳,风吹来满耳都是呼呼啦啦的叶子声。娘每次从那走,都很害怕,紧拉着白刃的手,大步小步的往前赶。白刃累了,哼哼唧唧的要哭,娘附在他耳边低低的说,好孩子,快走,这里有狼。娘鬓上的头弄得白刃耳眼子痒痒的,白刃可顾不上笑。他怕狼,撩开小腿,不用娘拉,涨红着脸拼命往前剌!
佟清礼是刚解放就被枪毙的。他,不仅欺压的人太多,大地主还是带霸的,关键是马蔡庄鬼子屠庄案,铁打实据的是日本人的翻译的证词。
佟清河不愧足智多谋,他死前的布局,起到了作用。他的密友当时欲送出去的证据,解放后都被端了出来。政府稍一调查,马蔡庄血案立时水落石出:汉奸、通匪、上百条人命……
在被抓走的前一夜,佟清礼自知在劫难逃。一夜他都抱着秀芝的纤腰,两只手不住的摩挲,让自己的泪水一次次湿透秀芝的衣襟。
土匪的暗桩,日本人的耳目,地主还是带霸的,佟清礼的人生路算是走到了头。
临出门,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生下孩子,别问男女,叫(他或她)喊大婆娘,喊你婶子,让她把孩子养大。她在我家享得福多,养孩子她该着的。你还年轻,这两年吃苦受累的,你不欠我的,你改嫁吧!
秀芝没说什么,泪眼迷离,低着头。然后抱着孩子,看被五花大绑的佟清礼远去。
那孩子就是佟有财!
这次白刃没在皇姑墓庄住几天,马上要返校闹革命去了,撒惯野的小马一旦上了笼头,就不会自由自在了。
让白刃没料到的是,也就是这几天,他竟当起了: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风吹花影动,疑是玉人来里的红娘。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