璴里知道一定会有奚女劝着她,但不承想卫氏也心疼道:“璴里,将木箱交给她们吧。”
璴里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亦可。”她虽幼时习惯了干重活,但她亦知,奴辈训练有素,早已练出了应有的力气和愿为主人效死的忠心。她只得将木箱交与那名奚女。
奚女垂首接过木箱,璴里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女,亦眉清目秀,也有着心思。本来是最无虑、最单纯的年纪,却早已被这世界几乎残酷的制度磨练出此时本不该有的能力,伴随而来的,就是忧愁和沧桑。璴里转过头,不愿再去多想。她一手搀上了母亲,一手牵上了弟妹。
新宅外四堂中五阁后配六居。其以楠木为梁,端庄而淡香幽然,院内海棠夹道。如此雅然之居室,萧铿赐名其“辟芷院”,词出“扈江离与辟芷兮”。琰以玉得名,玉多而繁,阁中自然少不了玉品。古色之栋,配玉雕为饰,再加上萧锵生前留下的万卷藏书,颇有意味。
正堂内,五名打扮相同的奚女排成横排,一一向母子四人行礼。璴里定睛一望,最左之人就是方才那名奚女,不禁轻叹。
那人迈出一步,屈膝道:“奴婢为奚之长,主母可唤我奚长。”
余下几人一一屈膝道:
“奴婢奚次。”
“奴婢奚卯……”
璴里听到这里摇了摇头。她悄声对卫氏道:“母亲,这些奚女还要侍奉我们很久。这样奚此奚彼地叫着,总是不大方便。”
卫氏会意,回道:“此事由你定夺。”
无数诗篇闪过璴里的大脑,她欲择优用之,方能体现辟芷院之雅。片刻后,璴里对奚女们道:“长奚者,唤女淑。次奚者,唤青棠……”余下三人按长幼顺序,分别被命为信秋、石柯与格香。
奚女们互相望望,诧异不已。昔年在王室奴院经受训练时,主人“甲女”“乙女”地唤着她们,她们自己亦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有名有姓,如今却得一真正的名字,怎生不感激?众奴相视一眼,一齐跪下:“奴婢谢过小姐,奴婢愿为主人效死。”
();() 那日回房后,瑰里对姐姐道:“长姊,为何你使用《广舆》篇呢?”
璴里笑了,轻刮了刮瑰里的小鼻子,道:“小瑰里,这是我最爱的诗篇。你一定要广泛涉猎书籍,如今的大琰,诗词为瑰宝。”
瑰里笑道:“长姊厉害,当为瑰里之模范。”
夜深静然人定时,傅姆兰谷悄声提醒璴里:“大小姐,明日是泮宫始日,辅国令仲子卫骅约您在琰水畔相会。您可要当心,勿要教他人见了。”
璴里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欢喜。她盼此日甚久之。
琰宫深处,高仪台。
琰王后坐在上首,召集三人坐在下方。灯烛微亮,微光在王后的脸上闪动着。琰王后是卫氏族长之嫡出长女,萧铿被封太子后被先王和父亲指婚,做了萧铿的元配。此可,她的双眼阴沉地滴水,如鸷般的恨念所在。
忽然间,王后疯似地大笑,拍席仰天长啸道:“主上,您真是偏心啊!自古有规,君王方得国葬,可您今日却为一国将而举行国葬。我外祖母是大琰讨伐云贺的有功之人,若非她,云贺当今都不知如何猖狂!她是摄政太后卫氏,谁都明白她的份量!当初我是太子妇,您答应我等您继位,定将她重新安葬。是的,您做到了,却未给这个大您两代的王祖母最能体现至上尊严和敬仰的国葬!”
她似椎心泣血,说到末尾,怮哭起来。室内仅有四人,此时,王后的多年心腹侍女蒯瓒猛地望向室门,紧张地确认是否关好。确认无误,她悬着的心也并未放平。
蒯瓒跟了王后多年,且如今升到高阶奴仆,并成为王后心腹,定早已练出一副圆滑世故和巧舌如簧。她当下跪道:“王后您勿要太伤心了。孝后是值得尊敬之人,无论如何都怎敢忘她的功!”
王后怒道:“亦是如此,吾后才不平!”悲愤的泪水似涌,似潮。她转向自己十七岁的长子萧长霖,悲道:“儿啊,母亲无能。母亲能做的只有为你的太子之位再尽一份力,你好好赢战功。你也知道太祖母对你有多好,长幼情笃……”
萧长霖常年性子冷淡,但想到幼时和太祖母的无虑时光,那般天真纯美,岂能不动心?当下走至中央,长叩道:“儿牢记母亲教诲!”此次随萧锵的出征,使他知其勇敢顽强,又经验丰富、善于指导,当为将军之楷模,心中也不禁生了妒意。此番再被母亲所点燃,更如烈火烹油,由妒生恨。
召的三人剩下一人,便是那氏。那氏是西戎政权骊国献女,入宫便想方设法拉拢人缘,显示出愿为王后献出所有的模样,以至于王后确对她另眼相看。几年来阅历的积累,使她渐也成了王后的心腹。那氏太了解王后了,当下忙温言劝慰道:“王后莫急,公子长霖极受大王器用,前途光明无量啊!”默契使得王后已意会,当下也点了点头。她重新望回萧长霖,端详这个见了十七年此时却似有些陌生的儿子。
王后意识到,自己平生所愿,似都要通过儿子实现了。
她嫁给萧铿时十九岁,次年就生下了萧长霖。这是萧铿的嫡长子啊!萧铿对他疼爱有加,细心栽培。王后更是为了他能受他父亲的重用,不惜一切代价,以至于她甚至险些失信于萧铿。
王后冷冷地笑了,儿子就是她的写照。她如今是一国之母,她要她恨的人,永世不得翻身,只得做任凭她摆布的蝼蚁。王后认为,儿子是聪明,但还没有自己聪明。她或许势单力薄,但若要自己的儿女同自己一起呢?
待他继位,她就是太后,一手遮天。到那时,内城辟芷院中的人,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