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太没有违背诺言,一入四月,便张罗着给纪慕云“添嫁妆”。
说起来,纳妾和娶妻不同,女方是没有嫁妆的。
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男方又是自家东主,城西铺子掌柜、伙计自然凑热闹:史掌柜出了五两银子,史太太买了四匹大红大绿的料子,二掌柜出三两,账房管事、采购管事,普通伙计,或出一两,或出半吊钱,或让浑家买两方帕子,两盒香粉,一股脑儿堆到纪长林面前。
纪长林郁郁寡欢,知道别人是好意,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只得一一道谢,心想“女儿若是好好嫁个丈夫,做正头夫妻就好了。”
金林阁在金陵城的总掌柜于掌柜出手更是阔气,上来就是十八两雪花银,这么一来,城东、城南、城北三家分号的掌柜不甘落后,纷纷随礼,到最后算一算,足足六十多两银子。
对于普通人家,嫁姑娘很体面了。
事已至此,再想什么都没用了,纪慕云把银子加上曹家早早送来的两百两聘金,一共两百六十两。
除去给了姨母的四十两,她拿出一百两让父亲不要动,做养老钱;拿出五十两,给弟弟留着娶媳妇,剩下给弟弟添置东西,文房四宝、衣裳鞋帽以及日常开销:曹家族学在城东,是要住在里面的,一旬回家一日,逢年过节有假,往来的有贫家子弟,已有官宦人家
子弟,钱是省不得的。
她细细叮嘱:“待到隔壁租约期满,把房子收回来,不要再租了,找人粉一粉,过两年,弟弟若是考中秀才,就该说亲了,就住在您旁边;若考不中,就再等一等吧。”
纪长林嘴上答应,背着她和吕妈妈商量,拿出一百两银子,去银楼打了一套实心的纯银海棠花头面,买了两朵酒盅大的珍珠珠花,一朵海棠花式样,一朵月季花式样,剩下的换成一两一个的银锞子,遇到事情往外花,实惠又不打眼。
拿到首饰那天,已是四月十五号,纪慕云只好收了,抱着一个珐琅嵌海棠花匣子给父亲:“女儿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情形,这三样东西太打眼,不如不带。”
打开来,摆着一根赤金镶宝石海棠花簪,簪尾雕琢成海棠花式样,上面镶着拇指大的明珠和宝石,流光溢彩的十分贵重;一根缀着长长流苏和红、蓝宝石宝结的珍珠步摇;一个打着翡翠吊坠的葡萄花鸟纹镂空纯银熏球,在阳光下下闪发光。
钗子是她十五岁及笄,姨母给她插笄的,京城最有名的银楼翠羽楼打的,步摇是大表哥送的,熏球是二表哥的礼物。
当年姨夫落难,她匆匆离开,只带了个首饰盒子,六年间卖的卖当的当,只剩最心爱的三件。
纪长林托着匣子,“你放心,我在一日,给你留一日,我若是不在,便留给你弟弟。”
第二日,吕妈妈带着孙
女来家里,她眼看就要离开家门,多聚一日是一日。
正唏嘘间,大门传来响动,纪慕云在门里问“谁啊?”,外面人说“曹家西府来的。”
开门一瞧,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含笑立在青石台阶:只见那妇人一件墨绿色团花杭绸褙子,姜黄色长裙,黑发挽成一个油光水滑的圆髻,插两根赤金填青玉簪子,戴一朵玫瑰紫绢花,身旁侍立一个官绿比甲的丫鬟,背后停着一辆挂着宝蓝车帐和“曹”字标记的马车。
七太太身边的程妈妈!
纪慕云忙行个福礼,退后两步,把大门让出来“妈妈好,妈妈请进。”
程妈妈见她神色恭敬,满意地嗯一声,施施然踏进门槛。
不多时,程妈妈坐在正屋,端起纪慕云端来的热茶,边和吕妈妈寒暄边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女郎穿着家常青布衣裳,发髻插一根简简单单的银簪,纤细白净的手腕戴一根彩线编的络子,整个人素净大方;被介绍为“奶娘”的吕妈妈鬓边有了白发,粗布衣裳浆洗得干干净净,神色恭谨,举止并不粗鄙。
再看屋里,家具擦洗得纤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副不知谁画的花鸟图;把粉白墙壁妆点的鲜艳起来,案几摆着一件绣着累累葡萄的绣屏,颜色生动针脚细密,像是自己缝的帕子送出去装个边;普普通通的白瓷瓶插着一高一矮两枝盛开的海棠,待客的茶盅是白瓷杯,配着盛在小红碗里
的瓜子倒也不寒酸。
程妈妈暗暗点头,心想“不愧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还是七太太眼光好”,端着茶盅笑道“姨娘像是清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