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我爸妈,疼我老婆,我真的很高兴,至少这可以说明惠子有那个让人疼她的特质,她可人疼,并非卖乖,她是真的可人疼。
我说,惠子,你还是先跟爸妈那儿多住些日子吧,等你真恢复了再回来也不迟,最近我是真忙,这不嘛,下礼拜还得去趟外地,那新碟得上海边儿拍个外景,你先踏踏实实的,成吧?
她没再说什么要回来,她只是简短的答应着,然后跟我说,注意身体,路上小心。
好说。
身体不用我注意,路上也不用我小心,我是公司的摇钱树,这一点我知道,就算我不注意不小心,也会有人替我做到这些。
可是……周小川的境况,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他病了。
八月底,天儿这个热啊,我开着车,太阳愣是能从贴了高级膜的车窗玻璃透射过来,烤的我胳膊发烫。开了空调,就更是觉得冷热格外的不均衡,好容易到了医院,我逃一样的从车里出来,然后直奔周小川的病房。
那是个单间,必然的,他是公众人物,他必须住单间。
小心翼翼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看见的场景让我一阵儿心疼。川儿靠坐在床上,旁边是挂着吊瓶的架子,那根半透明的细管子连着针头,往他血管里一滴一滴的输送着药液。
“哟,你来啦……”看到我进门,川儿放下手里的报纸,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他让我赶紧坐下歇会儿,“外头特热吧。”
“啊,那可不嘛,真快把我烤熟了。”看他虽说没什么精神头儿,可还算平和的笑,我微微松了口气,提着买给他的一大堆吃的,我走到床边,坐下,“怎么样,稍微好点儿没有?”
“嗯,还成吧。”
“你到底是怎么弄的啊,原来没这样儿过吧,是不是最近忒累了你?我瞅你回回带着眼袋上节目。”
“……那兴许是更年期提前了吧。”他慢悠悠的开口,然后在我的怒目而视中笑出声来,“真没事儿,真的,就是没太注意自己身体,熬大发了。”
“你啊……”浑身上下一种无力感扩散开来,我把胳膊肘撑住床沿,然后双手抹了把脸,“你多心疼心疼自己就不行呐?就算不为我,也得为你爸妈吧,就算不为你爸妈,也得为广大人民群众吧,就算不为广大人民群众,你……你也得为嚼子吧。”
我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的手颤了一下,然后他苦笑了一声,说“我为他干什么”。
“哎呦我的川儿哎……”我实在是没劲儿跟他急了,可说实话,要不是说他正病着,我是真想揍他一顿,揍他一顿之后我就给嚼子打电话,丫肯定疯狗一样奔过来跟我玩儿命。到时候,川儿,我要是说“你不想让嚼子杀了我就跟他和好”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因为怕发生流血事件而答应我?“你说,你说你们俩……到底是图什么许的啊……川儿,你这是折腾他呢还是折腾你自己个儿呢?啊?你都把我给弄懵了,真的。我说你就饶了他不行啊?我都放他一马了,你就不能学学我?咱以后再让他慢慢儿赎罪遭报应也不迟吧,川儿……”
“九儿。”他叫我,然后轻轻说,“……我不是不饶他,我是不饶我自己。”
我没话可说了。想问他一句“何苦”,但我明白,“何苦”、“何苦”?他自己也解释不通的,他要是能解释明白,能跟自己解释明白,他也就不苦了。
我很是唏嘘。
川儿住院住了一个礼拜,我不是很清楚嚼子是否去看望过了,他不跟我说。
川儿出院之后半个多月,嚼子某天告诉我,他和家里和好了,就在不久前。
我更加唏嘘。
我说,嚼子,你还记得嘛?当初你让你爸差点儿拿烟灰缸给开了,你啊,你真是的,你够种。我当时还想呢,不能怪你爸手狠,这要是我,我肯定扔菜刀,直接劈了你就得了你这个祸头。
嚼子没生气,他赖吧唧唧的乐,然后说,你小子是不是占我便宜呢?什么叫“这要是你”啊?和着你还从我爹那角度设身处地想过?得了,我谢谢您了,没想到您还真疼我。哎,等着啊,强子找你。
我前一秒还沉浸在和嚼子嬉笑怒骂的气氛中,后一秒,就突然感觉到这种气氛消失殆尽了。尤其是在那个低沉浑厚又有些顿促的声音响起在电话那头时。
“九儿,那个,你挺好的?”
“啊。挺好的。”我说,“你呢?”
“我也挺好,我一直挺好,你也知道哈……我身体好。”他傻乎乎的说着,那种总也抹不去的略微带着紧张的说话方式跟嚼子的快语速和流氓腔形成了鲜明对比,可为什么,听嚼子说话,我心里踏实得很,听林强说话,我却总是心绪慌乱呢?
“嗯。你爷爷怎么样?老爷子……八十几了?”
“八十三,正在坎儿上。”
“你说什么呐,哪儿有这么说的。”我哭笑不得,他却很是自然。
“没有没有,我爷爷自己这么说的,他说,那什么……什么来着?哦对,人老了,越说死,越死不了。”
“那也还是少说吧。”我无奈的叹息,继而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在他也跟着沉默了一阵子时突然开了口,“强子,那个……我先不跟你多说了啊,到点儿了,我得上我爸妈那儿接惠子去,说好了今儿个过去。你们也得接着排练了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咱……有功夫再聊?”
他听我说完,“嗯”了一声,然后说,成,有功夫再聊。
有功夫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