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史明所言,那个受害者的确曾离“生”仅有这一臂之遥,冬日暖阳已近在咫尺,但他很快被从后袭来的七八只手拉回绝望的昏暗。被按在主鼓的鼓面上、被用从鼓座支架扯下的麻绳捆了个结实,受害者拼命扭动肥壮的身躯,他的挣扎却只是徒劳。
他的挣扎也只是徒劳。
王久武想象了一下史明描绘的那个场景,在心里默默摇头:即便受害者当时成功跑到了护栏边,他的呼救也只会淹没于冬节庙会的嘈杂人声。恐怕,打从受害者被拖上鼓楼二层起,残酷的命运便已写定,他逃不过鲜血四流、内脏落地的结局。
“至于受害者的致命伤在何处、嫌疑人使用的是何种凶器,这就得看关哥那边尸检的结果了。此处现场残留的血液内脏我已分别采样,到时也会一并交给他。”
说到这里时,痕检员耸了耸肩。
“我现在还关注一件事。想也知道受害者和凶手肯定不是凭空刷在这里的,我本有意追踪他们脚印来源的方向,然而足迹在木梯扶手附近就消灭殆尽,因为楼梯口那边早在我来之前,就被你们这帮人踩得差不多了——你们就这么给我保护现场啊?”
他幽怨地看了其他人一眼,“所以,你们谁有什么线索,抓紧快说,我算你将功补过争取宽大处理。”
“史警官,”一直默不作声的王久武开口,“之前我上楼的时候,留意到鼓楼底层休息区有打斗的痕迹。刚才我还跟贯检讨论过这一点,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所以不能确定那是否跟这次的案子有联系。”
痕检员一听就来了精神:
“还有这事,快带我去,证不证据的,我去了不就知道了!”
他说着就拎上工具箱,跟在王久武身后走下了楼梯口。剩下的人见状,也便随这两人一同来到鼓楼底层。
临近纵贯上下两层的木楼梯,休息区形状狭长,靠墙安放的几张沙小几正对着林落竖立的“海民”陶俑,四面无窗墙壁波涛汹涌,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人物身处这副诡异光景之下还能休息安生。那张有打斗痕迹的沙恰巧位于休息区正中,褶痕杂乱,相当明显。
史明不厌其烦地又拉起了警戒带。
沙前方,小几上打翻的饮料淌成一片,尚未干透,微有粘性,显然洒落时间不久;几袋开封的零食掉了一地,薯片饼干都没有完全变软,包装日期也很新鲜。于是痕检员用棉签仔细在饮料罐口和零食边沿蘸取了唾液,准备回局后进行化验。
而后他一低头,一个新现顿时令他手里的这些物证失色许多。
地上掉着一串钥匙,上面挂着的人名章用小篆刻了三个字:李启明。
现实没有那么多巧合。至此,虽仍缺失生物学证据,但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具当着诸多游客坠落的亡骸,正是在鼓楼二层惨遭杀害的李启明的尸体。
“小史,”郑彬指了指小几上的平板电脑,“帮我看看,李启明遇害前在这里做什么。”
史明依言按亮了平板。
屏幕之上,电子烟花犹在无声燃放,像素大鱼游潜于点线波浪,和城台电子屏上此刻正在显示的画面别无二样。
“咦,郑哥,你看这个界面,”史明翻转过平板,指着系统边框说道,“我记得开视频会的时候,局里技术员那个调试大屏幕所用的平板,里面装的也是这个政务同步程序吧?”
“如果死者真是巨鲲街街道办的那个李启明,那他之前是守在这里监看电子屏的情况?”郑彬摩挲着下巴上没有刮净的胡茬,“这地方一般没什么人上来,看来和14o1室那个案子一样,凶手早有预谋,刻意等到受害者落单时动手。”
他刚想交代顾怀天查一下李启明和陆西行关系网是否有重叠的部分,贯山屏蓦地出声说道:
“这不是普通的谋杀。”
“显而易见啊。”
“不,我并非想讨论是否为蓄谋杀人。鼓楼底层鲜有人来,如果行凶者仅是为了取人性命,这里已经是个理想的藏尸场所。然而他们不仅多此一举,将受害者带到二层后才予杀害,而且更是抛落尸体,有意曝尸于大庭广众之下——”
褐眼的青年此时注意到,底层布设的四张香案之上,各鼎香炉居然青烟飘散,不知是谁不久前供上香火。
香灰之中,余烬未熄,点点火星暗燃,恰如检察官黑眸中又有疯狂隐现:
“——这不单是狂妄地向公众、向警方示威挑衅。他们在墙上以血涂鸦赞美诗,他们用特定手法夺人性命,他们特意挑在冬节庙会开幕当天行凶……恐怕,都是为了传递某种讯息,某种只有他们的‘同类’能看懂的讯息。”
不知是谁,和着男人低沉的嗓音,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
“大鱼来喽……”
“果然是邪教吗。”郑彬眯了下眼睛。
正如贯山屏先前同王久武所讲,一旦某桩案子与异教教义牵扯不清,一般常理便会所行不通。身为正常人的刑警,却要去揣测一班疯子的思想,再加上教徒多为地下活动、教义秘不外宣,可想而知侦破难度会有多大。
这不是以魄力胆识著称的前一队长擅长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