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踏雪探梅开,二月今年始见梅。
闲来无事,打理梅园,修剪枝杈,取其精华。
“今年的梅花开得可是有些晚了”,我随手剪下一截枝梢,瑾琉便在我身侧接着,“不过这开得倒是挺漂亮,到底还是在树上呆久了。”“这园子背阴,不得光照着,花开得自然也晚了些。”园子便是在绛雪轩,樘从前练剑的地方,也是我与他相遇的地方。
可这些年樘是鲜少舞刀弄枪了,政务繁忙,怎会像做太子时那般轻松。方登基为帝时确实还有机会来此舞剑,可近些年当真便是从不得空了。
不过绛雪轩倒还是常来,这里藏了我们太多秘密。包括院前的那棵菩提树,还有那道石门。
而这梅园,便也是他前些年命人腾出来的,这里的每一棵梅花树,都是我们亲手种下的,每一朵梅花,都汇聚了我们的爱意。
这里承载了我们无数的记忆,等到五十年后,我们都满头银丝,子孙满堂时,这便是我们最美好的回忆。
我睨了一眼正在一旁悠然舞剑的樘,瞧着神情似有些漫不经心,不紧不慢的,倒是逍遥。
再剪下一枝便也直接往瑾琉手中丢去,“回去把这花瓣儿都弄下来,本宫要做梅花妆。”“是。”“梅花妆?可就是你额上那个花钿?”“你倒是挺了解。”他停下挥舞着的剑,“我是你夫君,你整日里弄这些,我自然也懂。只是不知这花钿你还能
自己做的,倒是新奇。”“我平日里用的不也是旁人做来的,这些东西倒也简单,不妨自己做着试试,也算打发日子”,我故作不悦,冷不防的瞅了他一眼,“怎像你,整日里忙这个忙那个的,倒是没闲着。”我这话说出来自然是在怪他平日里不得空陪我,他便也不好犟嘴,只好舞剑避过我的嗔怪。
“听说你近来挺宠信那个叫李广的太监?”“是啊,舍命护驾,功不可没,自然要多加提点。”我把着剪刀的手顿了顿,旋即又自顾自的剪下一枝,“的确是功不可没,可咱们封也封了,赏也赏了,这个人除了会邀功,还会些什么。再说了,我这几日听到的风声可不止这些,你近来可是不怎么勤于政事啊,可是身子抱恙?”“这倒不是,只是最近事情太多,身心疲惫罢了。”“昨儿没上朝?”他似是有些慌张,急急忙忙的掩饰,“哦,昨儿起得晚了,一个人睡在乾清宫,喜子也没唤我。”我暗自瞥了瞥喜子,神情这般委屈,想来此事定与他无干了,“是么?我倒是听说,你昨儿一大早就去了隆禧殿,去和那个李广弄什么炼丹画符的玩意儿?”,我停下手中的事,语重心长的与他劝道:“樘,万事江山为重,可不能让一个太监误了国事!”他兀自舞剑,“这我自然明白,我也不过是与他弄些符法术,祈祷祭祀的小玩意儿,只当
是打发无趣,怎会误了政事。”“什么符法术,祈祷祭祀,我看你是糊涂了!这都是李广蛊惑你的手段,你莫不是想学你父皇宠信方士,再弄些法师、真人什么的?”昨日在乾清宫无意瞧见给事中叶绅与御史张缙上疏的奏折,说李广以符祷祀蛊帝,因为奸弊,矫旨授传奉官,四方争纳贿赂,擅夺畿内民田,专盐利巨万。
问及樘去处时,伶人因在人前,有意无意提及樘在隆禧殿炼丹画符之事,我这才知原来这个李广还有这等本事,竟能把樘的心思给迷住,搞得宫里乌烟瘴气。
“怎么会,我当初可是特意废了那些个官职,而今又怎会再提上。”我长吁,便也没有再追问什么,仍是回身修剪梅枝,可想来便是因心绪不宁,竟让枝桠划伤了手。
闻得我一声沉吟,樘当即扔下手中的剑朝我跑来,紧握住我的手,吹了又吹。
“我没事,不过是让小杈子划了,不打紧。”“叫你没事不要碰这些,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这么漂亮的手就给划伤了”,他轻声责备道。
虽是关心我,可这话听着总觉着有些不对劲,“那你是心疼我呢,还是还是心疼我这手啊?”“自然是心疼你的手”,他侃笑,“不过更心疼你。”“此话当真?”“当然是真的,我还能跟一只手过一辈子不成?那得多吓人哪。”恍见紫苑匆匆忙忙的跑来,神色极度慌张,“
娘娘!”“紫苑?何事这般慌张,别急,缓了再说。”“小皇子病了。”我当即沉下脸,收回手,“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清楚,方才乳娘说小皇子发烧了,要奴婢这就过来请娘娘回去看看。”果真见炜儿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瞧着便见人好生心疼。
“太医,如何了?”一见炜儿,樘便迫不及待的问起了。
“启禀皇上,娘娘,小皇子生来体弱多病,这次高烧不退,到底如何,还得看今晚。若是明早退烧了,此次便也无妨,可若是明早还不退烧,这还得容老臣与太医院商议。”“你这说的可全都是废话!”樘骤然拂袖,“下去!”“是,老臣告退。”江太医可是太医院的老人,医龄少说也有四十载,可而今连他都束手无策,太医院的那些小辈又能如何!
“炜儿……”我这便抓紧炜儿的手,坐在床头,凝着他熟睡的模样,那般痛苦挣扎,又安详如初。
“炜儿,母后在,母后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也不要离开母后好不好”,我抓着他的手愈发的紧,“炜儿要听母后的话,不可以离开母后,好不好?”本是对炜儿抱了极大的希望,觉得他必定可以熬过这次折磨,可不知为何,话一说出口,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下。
“柔儿”樘黯然走近拭去我满脸的泪,“你别担心,炜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就是当初那般艰险
,不也活过来了,这次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当初!当初!都是我的错,是我迷了心智,不顾腹中炜儿,往桌角撞去,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作孽,都是我自己在作孽!
“炜儿体弱多病,都是我的错,是我千不该万不该,是我一时冲动推你”,他蹲至我身前,“柔儿,你怪我吧,你打我,骂我,我都不会怨你。”“这不是你的错,是炜儿命不好,生在皇家”,我仍是紧紧抓着炜儿的手,往脸颊上靠来,“炜儿,你千万不要有事,你若是有事,母后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樘不语,径直步去屋外,唤来照儿安慰我,更是端来水与毛巾如乳娘一般照顾炜儿,“炜儿是个听话的孩子,一定不想看到母后这么担心难过,是不是。炜儿那么喜欢和哥哥姐姐在一起,一定会快点儿醒过来和哥哥姐姐追着跑着的,是不是。”“母后”,照儿学着樘从前那般拍了拍我后背,“你不要担心,弟弟他没事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母后不要哭了。
忽见樘停下正为炜儿擦拭脸颊的手,悬在炜儿的小嘴上,更是沉下脸,声声轻唤,“炜儿炜儿……炜儿……”这般试探的口气,我自然也明白了,“炜儿!炜儿!炜儿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母后,炜儿!炜儿,你快点醒过来看看母后啊,炜儿1“炜儿……”“炜儿没事的,炜儿千万不要害怕,快起来
看看母后,快起来看看母后氨,我抱起炜儿拥入怀中,“炜儿,你想做什么母后都不拦你,母后只求你快点好起来,整日里跟在母后身边,母后做什么你就学什么,你快点好起来叫一声‘母后’听听,炜儿……”樘欲抱走炜儿,“柔儿,炜儿已经死了,你不要难过了……”“不!炜儿没有死,炜儿才刚会唤父皇母后,怎么会死了呢,炜儿他还活着,他还在唤我‘母后’,炜儿没有死……”声声炜儿滴滴泪,心如针毡万千锥,只恨当年自作孽!
“母后”,照儿抓紧我我的手,“你不要难过了,你还有照儿,你还有秀荣妹妹陪着,弟弟他只是睡着了,母后……”抬眼瞧见照儿亦是满脸泪痕,我这便放下炜儿,双手托住照儿的小脸,张开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照儿却仍是强忍着眼泪安慰我,“照儿没有哭,照儿是男子汉,母后也不要哭……”可他到底也只是个四岁多的孩子,平日里也时常逗弄炜儿,而今又岂是说忍住就能忍住的,便也一头扎在我怀中痛哭不止,樘便也凑来将我与照儿抱紧。
我似乎将樘与照儿抓得愈发紧了,夫逝子亡冷深宫,这便开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