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却仍是那副淡然的神色,将文章从头看到尾后便又翻到下一页,仿佛这一页吸睛的词藻只是过眼云烟一般。
下几篇是他的草包六哥和混子七哥的,钟淳本以为张会同书院的其他先生一般,看一眼便眉头紧皱地摇头抛开,可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却看得十分认真,连那“驭民之道便是驭民之术,驭民之术就是驭民之道”的废话都一字一句地看了过去。
文章越翻越薄,很快就见了底。
钟淳趴在张怀里,见着自己那不堪入目的笔迹出现在眼前,呼吸蓦地一滞,忽然有些不敢抬头看那人的神色。
他自知自己的文章是个什么水准,更何况有三哥与四哥珠玉在前,他那些东拼西凑的东西便更显可笑了。
虽然平日在书院的先生面前丢脸丢惯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些不想在那人面前丢脸。
钟淳鼓起勇气抬头,却见张面色如常地看完了他的文章,与看其他皇子的文章一般无二,面上既无赞许也无嫌恶,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过分毫。
本该如此,本应如此。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泄气。
“怎么。”
张见怀中的胖猫儿突然悄无声息地蔫了,连平时高高翘起的尾巴都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于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给他从酥山中舀了一勺冰。
“热了?”
钟淳有气无力地张口含着冰,但一颗心却愈来愈烦躁,仿佛有根细如牛毛的针在他胸口轻轻地挠,一会觉得乱,一会觉得空,连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定是外头的天气太热了。
听着窗外浪一般的蝉鸣,他烦恼地同自己道。
*
咸元三十五年夏,顺帝立金墉乔家女乔芝为后,封其兄乔简为秦国公,赐钱五百万,帛九千匹,以彰勋贵,大赦天下。
大婚当日,新后乘金銮玉辇从三重门巡礼时,身上着了一件极尽奢华的千鸟朝凤缂丝织金锦服,裙后摆迤地三尺,刺绣上焕的金光比天上的日光还要耀眼。
朝廷人人皆知,先皇后蔺氏与圣上大婚时身上着的是一件“百鸟朝凤绣金比甲”,而乔氏身上那件“千鸟朝凤”婚服的用意便不言而喻了。
于是又听闻当帝后轿辇乘过最后一道拱门时,丞相张以身体不适为由,中途乘轿离了天坛,不仅缺席拜庙大祭,甚至连一句恭贺都欠奉。
皇上气得怒火攻心,但又偏生拿这位一手将自己扶持登基的肱股之臣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当着百官的面微施惩戒,假模假式地给丞相禁了几日足,又削了些明面上的俸禄,这才略微保住了自己的脸面。
这日,张府的庭院中。
陈仪一踏进门,便看见了眼前这副场景:
芭蕉荫底,丞相头戴玄巾,闭着目半卧在院子里乘凉的竹榻上,手中拈着一截长长的细竹枝,一直垂到地上。
而那胖猫儿也学人作了副童子打扮,脑袋顶上像模像样地安了个头巾,毛茸茸的身上披了件豆青色短褂,坦着肚子,翘着两只黑得糊底的脚丫,学着丞相的样儿安然地躺在了他的旁边。
绿芭蕉、玄衣衫、青竹枝、赤皮毛。
陈仪并未叫醒两人,只自个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深觉眼前之景很合衬,祥和得如同一副梦一样的画般。
不知不觉,这圆头圆脑的胖猫儿进府也快一月了。
不知是否是得益于丞相的纵容,这家伙不仅比原先的面相更圆润了不说,连性格都从刚进府时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变成了现在这般无法无天。
就从睡觉的地儿说起吧,据先前伺候丞相的侍女所言,在此猫被大人收养不久时,它还只敢睡在主屋靠偏门的荫凉地里。
自从丞相某次替它上药时不小心将其抱上了床,并且长达一个时辰忘记将其赶下去后,这胖猫儿便反客为主地霸占了那张许多人作梦都想爬上的床,从此睡觉的地儿便一举从地底跃到了天上。
再来说说吃食这事儿。
据说此前胖猫儿归小公子养的时候,那是连别人盘中的剩菜都吃得一干二净,时不时还要偷偷摸摸地溜到后厨讨东西吃的。
可被丞相养了那么快一个月,不仅把嘴给养刁了,整只猫身还肥了好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