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執杯的手一晃,不甚水潑出來漸了指腹,垂著眼皮安靜道:「五郎是男人,要納妾自是天經地義。」
謝瀾沉默了很久,才又道:「終究你是主母,她要入門,也是要問過你的。」
阿沅,你看,你果然不在意,你果然是這麼雲淡風輕。你在夢境裡遇到的都是別的男人,怎麼可能為我羈留你的腳步,我強求了,不想再求了。
崔沅無謂地放下杯盞,「隨意吧。」
她已經走了出去。
謝瀾跟出門送她,一路上崔沅都極其沉默寡言,對他更是沒有一句話,謝瀾送她回院中,問了一聲:「你何時會搬回來?」
崔沅也是一個心氣高的世家女,想到她的夫君同別人在一處都覺得膈應,皺眉道:「還是不了,這樣也挺好的。五郎與我都更自在一些。」
謝瀾低聲道:「好。」你想要的,我全都給你。
事實上謝瀾等的不是她那些無理的要求,決然的拒絕,他等的是她的和離書。崔沅一定會受不了他這樣,他只等著那一日她親手了結他的業障,早死早生,不必終日想著念著,明知不忘,提心弔膽。
可是很多年都沒有。
他忘了去想為什麼沒有。
一個月他都沒有同她說過一句話。崔沅找到他的時候,謝瀾靠著一張床榻,眼底是熏熏醉意,身邊嬌滴滴傍著一個妙齡女子,她斂唇道:「夫主多日不近正妻,於禮不合。夫主也知納妾之事要問過我,這些事也應當知道分寸的。」
他微愣,複雜地笑了笑,「好啊。」
他對她伸出手,「夫人拉我一把。」
謝瀾真的喝得太多,崔沅用了點力才將他徹底拽起來,她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靠著她的肩笑問:「這麼勉強,何必為難自己?」
崔沅低眉道:「你是我的夫主。」她到底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一門心思和別人尋歡作樂。
暌違已久的燕好,他溫柔而噬心,可她想的是,也許他對每個女人都是一樣的,那雙桃花眼永遠絢麗,風流無端,引人折腰。
卻如同例行公事一樣,崔沅已經感覺不到那分珍惜。是誰把它弄丟了呢?
沒過兩個月,她有了身孕。第一個孩子,他會是謝氏下一輩的第一個嫡出孩子,當時所有人都是歡喜的,謝泓時常對他幾個朋友說,他要做叔父了。不過他也只炫耀了一個月。
孩子小產了。
從來建康之日起,她先是水土不服,又終日憂思,五內鬱結,心裡隱隱約約有感覺,她和這個孩子的緣分不會太長,可小產的打擊還是太大了,儘管醫者和謝夫人都說,她年輕,好生將養,還有生育的可能。
可是崔沅不願意聽這些,她只寧願和她同樣承受著背痛的男人能來到她的床前,與她一起承擔,一起懺悔。
謝瀾來了,他坐在她的窗邊,眼神很深,望不見底的黑,看得出有一些頹靡,他問她:「阿沅,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麼?」
她聽不懂他的意思。
謝瀾的目光落到遠處,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博陵飄來,「我早已輸了。我們彼此放過,彼此成全好麼?」
那是崔沅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她躲進被子裡失聲痛哭。
她還是留在了謝府。謝夫人見她終日無所事事,面帶愁容,憂心她繼續下去搗毀了身子,將謝氏中的事分出一些交給她打理,崔沅終於不至於孤獨,抱著一些瑣事,打理得井井有條,漸漸地她手中的權利越來越多,越來越成熟。
謝瀾後院的女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他們每個月也總有幾天同房,可是再也沒有一點懷孕的消息。崔沅知道,也許自己此生都不會再有孩兒了。
她在熹微的晨光里幽幽睜開水潤的雙眼,對謝瀾誠懇建議:「五郎,你該立一個貴妾。」
謝瀾有些默然,他靜靜地說道:「你喜歡便好,要什麼樣的人都交給你處理。」
崔沅沒有再說話。
這事她也和謝夫人說了,謝夫人握著她的手,有些心疼她多年操勞,「阿沅,苦了你。」
謝夫人對她的一點成見,在多年的相伴之中消磨得一絲不剩了。她只是心疼崔沅。謝氏子弟太多痴情人,偏偏到了崔沅這裡,遇上一個風流花心的謝瀾,是她的不幸。
崔沅物色了幾個,挑給謝瀾看她們的畫像,大多是門第稍次的家宅的嫡女,謝瀾看過之後,淡淡地說道:「還是不必麻煩了。」
「這種事終究要看緣分,有緣無分,不過惘然。」
不知道怎麼了,崔沅竟摒棄了一貫的冷靜大方,反問了一句,「五郎和那無數個小妾,都是緣分不到麼?」
謝瀾失笑,「要遇到那樣一個人太難了,阿沅你知道的。」他指的是荀翊。這麼多年,無時或忘。
崔沅看著他,聲音聽不出心緒:「真的難。」
作者有話要說: 堅定he不動搖啊啊啊~
☆、番外:追逐(四)
納妾一事又因為謝瀾三言兩語擱置下來。
但他風流花心這事還是沒有改,後來崔沅都不願意敞開門扉來見他,謝瀾對她要說的話,永遠只是,他又看中了那個女子的容色,來請她准允。
崔沅不管他要和誰在一起,他來了,她依禮招待,絕不會說任何忤逆他的話。
「夫人,有一個人我一定要讓你見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春蟬發覺謝五郎總在無人察覺時來看崔沅,起初的疑心沒怎麼大,以為只是巧合,後來發覺並非偶然,她今日遇到一個婦人,打聽之下大為驚愕,定要讓崔沅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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