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趁現在還未泥足深陷,還能收手,我們趕緊走吧,回揚州,回潁川,回哪裡都好。」柳叟開始咳嗽起來,涕淚漣漣地勸她。
巫蘅咬著唇肉,怔怔的沒有回答。
天邊一縷淡薄的雲翳悠悠地飄來,又悠悠地飄去,白雲千載,仿佛最是無情留住。
弦月才泄出幾許銀絲,爬滿了正面灰色的牆,柳叟在月光里顯得格外消瘦佝僂,格外的疲乏、無奈、艱難。
「回哪裡呢?」巫蘅幽幽地嘆道,水面倒映著一個窈窕如霧的身影,淡丁香色的裙袂拂過那雙木屐,蘭香如墨飄逸。
「叟,你知道的,從我變賣家產開始,我們便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再也不能回那個地方,現如今,我阿父的莊園、田地,終於改名換姓,我再也不認識了。」巫蘅一陣艱澀,她皺著眉輕聲道:「何況,我已經允了謝泓,無論如何,我要陪他試一試。」
試什麼?
試士庶不婚這條百年鐵律?
柳叟是清醒的,正因為清醒,他才知道,只要謝泓有一日還是謝泓,他們便不可能真踏破這世俗的阻礙在一起,巫蘅永遠不可能是謝家婦,她不會得到任何一個人的尊重。
即便是謝泓,將來他若遇上更加心儀的女郎,或許那時巫蘅年老色衰風華不再,她日日以淚洗面,誠惶誠恐,卻還是被無情休棄,那時候,謝泓的家人只怕會額手稱慶。
可饒是他此刻,苦澀從嘴裡沿入心口,一派惶然,可他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動情之後的巫蘅,是更迷人的,沒了那種生澀、稚嫩,褪去了那些畏葸、懦弱,他看得出,她做的每一步決定都已經深思熟慮過,柳叟終於不再多話。
月光如銀如水,蔓覆瓊枝,緋花如雪之中,不遠處傳來空茫的簫聲,月夜之中分外曠遠和悲涼,還是盛夏,巫蘅卻覺得聽聞簫聲,這院落仿佛都結了薄薄的寒霧和霜花。
她一直不肯入眠,王嫗心疼地走來為她加衣,巫蘅忽然說道:「我總覺得,那簫聲耳熟。」
「回女郎話,那邊是桓家的宅第。」王嫗指著那東邊矗落的一座最高的閣樓,那裡清光無塵,她說,「女郎你看,即便僅有一牆之隔,上品與下品已被生生阻隔開來。其實最殘忍的莫過於此了,有些人便是一輩子窮書苦讀,也未必有朝覲天子的機會,只能埋沒在藉藉眾人之間。而士族人,也極少飽讀詩書真有經世之才的,自詡風流者有之,好逸惡勞者有之,閒雲野鶴淡泊名利者有之,天下熙熙,興亡之事,已猶若兒戲。」
這番話不是王嫗能說的。
巫蘅啞然,「王嫗也和柳叟一樣,覺得我不該留?」
王嫗看了眼篤定的巫蘅,她悽然而無奈地說道:「女郎,你再聰慧,也敵不過這些鐵律,他日,你定會受傷。」
「那是他日的事了。」巫蘅抿了抿唇,「至少今日,我不孤單。」
有一個人,會比她更牽腸掛肚。而他已被世俗耽擱,染上塵埃。
王嫗走後,巫蘅將肩上的披風攏上,回望那東邊的一方閣樓,簫聲未絕,那是桓瑾之在吧。
這簫音太過悽怨。
這一晚是註定難眠的,謝泓被召回烏衣巷,定是他們陳郡謝氏的族長知道了他和她之間的事,是以動怒了,一旦謝泓堅持,只怕不出明日,那邊便會派人來。
謝氏門第,不至於威脅她一個弱女,更不至於要她一個弱女的性命,但該如何勸退她,巫蘅想了又想,對於陳郡謝氏的人,他們要打發一個寒門庶女,金銀財物足以她輝煌地揮霍餘生。
可惜的是,那些比起謝泓,太無足輕重。
露水浸透了這個濕氣深濃的夜,她走回自己的房間,才睡了不到三個時辰。
翌日,烏衣巷果然有了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和女主都是很好的人,他們的愛情也很純粹,只是世道卻不夠純粹。
不忍虐。╮(╯_╰)╭
☆、炫富
巫蘅和水盈水秀去迎人。
石路被鋪開一層白如雪的錦緞,材料雅致而華麗,直沒入巫蘅院中來,水盈和水秀從未見過這陣勢,驚訝地張大了櫻唇。
那捲開錦緞的兩名僕人,形貌姿態已是不凡,緊跟著,挑燈的一行人又來,黎明時分,這群人皆著一身淡紫,衣裳仿佛嵌著珍貝以及稀有的羽毛,燈火中宛如綺麗的煙花在照水流動。這群人兩道散開,恭謹地立在小院兩側,屏息凝神,腳步如踩在雲上,絲毫聽不見聲響。
此時院中已站了一大群人,而巫蘅秀眉的黛眉,在一點點收緊。
而這並不是全部。
讓開一道之後,石子路,那雪白的繡緞上,徐徐走來一簇姿態婀娜,在暗影之中猶如清麗仙子般的婢女,這些美婢容色傾城,雲髻峨峨,修眉聯娟,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她們走來之後,便又左右分開。
她們提著的燈籠,映出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身影。
她一步步走來。若是姿容,方才那四個婢女已是天下難尋,這個婦人也並不比她們出色多少,但她顯然更從容,衣履更華麗,眼神也更清冷端高。她穿著一襲絳紫色挑絲雙窠雲雁長裙,玫瑰紫輕綃束腰,長裙戔地,但見華麗紛繁,鬢髮高挽成婦人髮髻,臉色有些冷漠。
巫蘅的心終於塵埃落定。
她本以為,陳郡謝氏會以這種炫富的方式一路鋪排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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