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在這樣的情景下,人格外易動些相思和綺念。當巫蘅讀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時,眼底不期然飄過一道纖塵不染的白衣身影,俊美的臉,漆黑的發,仿佛就隱藏在那片紫色的花簇里,容色昳麗絕倫,眉目之間的光澤秀雅而溫潤。
她不禁想到,謝十二果然不負風流之名。
想想他對自己做了什麼?好像從來沒有一件討喜的事,可她怎麼就——
想到明日便要受他所邀前往曲逸樓與他一道賞花……
不對。陳郡謝氏的嫡子何許人也,怎麼會對她一個輕賤之人作如此盛情相邀?巫蘅真是高興壞了,竟然沒參透,她之於謝泓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小郎君罷了。真要有什麼過節交情,那定是那晚她出言戲他,莫非——謝郎猜透她的身份,現下惱了?
他惱了,所以這般邀她出來,秋後算帳?
不能的。巫蘅想著又搖搖頭,謝泓若因一個小姑之言大動肝火,氣量狹窄,他也成不了名士。
哎,他到底意欲何為?
巫蘅胡思亂想了一陣,前半夜全然沒有睡意,窗外梆子聲敲了幾敲,心思凜了凜,後半夜才漸入夢裡。
一早起來,謝家的帖子便投到了巫蘅的門前,柳叟接了遞給巫蘅,「女郎,方才謝家的幾位部曲來過了。」
「我知了。」巫蘅的心砰砰亂跳,怎麼也按捺不住那份顫慄,手指哆嗦了許久,才終將帖子啟開,遒健崢嶸的行書,細看來狼毫揮灑間又多了幾分細膩,比起琅琊王氏一脈不遑多讓,這是謝泓親手所書麼。巫蘅來不及看內容,將帖子按在胸口,揚著施朱的唇平復了無數呼吸。
「哎,我真不知,此生能與他有什麼交集。我很知足了。」巫蘅這般暗暗地告訴自己,才說服自己將那帖子拆開來看。
「昨日一別,泓眼中常有玄影招招……」
只看到這麼一句,巫蘅的延頸秀項登時漫開一層榴花般的灼艷的紅,柳叟看得一奇,但不敢近前,巫蘅仔細揣進懷中,也不敢再卒讀。
他說他想她麼?
不能吧,他這口吻分明是不知她是湖心亭那個巫蘅,也不知她是那晚戲弄於他的輕薄婦人,只昨日她以男子形容與他見過一面,他怎麼會想她?
思及此,巫蘅暗暗啐了一口,陳郡謝十二果然不負風流名聲,在婦人裡頭得這個名頭可是不好。他將來要娶的那位琅琊王家的女郎,可是鼎鼎有名的悍妻妒婦,不知……
這也不是她應該考慮之事。
巫蘅甩開這些念頭,等用過了早膳,方才從容地理了衣冠往外走去。
柳叟隨之緊跟在後。
但才出了門,巫蘅便迎面撞上巫氏的一駕馬車,上頭刻著巫氏的族徽,巫蘅瞧見後,對柳叟使了個眼色,讓他現將府門口的馬車趕到一邊。
巫蘅慵懶地挑著秀眉而笑,負手站在道旁。
待巫嬈的馬車走近之後,車夫自然而然地退到一邊,是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只匆匆過了一眼,馬車門打開,巫嬈一襲紫蘿華裳,從裡頭探出半個身子,滿載著的笑意在瞥見玄裳男裝、且肌膚如雪的巫蘅時,那清澈得意的笑容僵凝在了唇角。
「巫蘅?」她花容失色,捂著唇驚詫大呼。
眼前的巫蘅,五官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只是卸開了什麼,她把自己從裡到外地釋放開來,膚光如玉,黑白分明的眼似笑非笑,飄然搖曳的玄袍,足蹬木屐,眉梢迤邐,遠望著便真似一個稚幼俊俏的小郎君。
巫蘅自己知道,前世如若不是長期用野鶴先生的藥粉,毒入肌骨,摧毀了容顏,她未必能輸給巫嬈。
她淡淡而笑:「阿姊來此作甚?」
「巫蘅!」巫嬈咬著唇,此刻真是氣恨交加,巫蘅怎麼會是這副模樣,怎麼可能?
「你如此著裳,這是要見誰?」巫嬈想到那日她偷窺自己好事,又捅給自己父親,便覺得巫蘅定然是對她的桓郎有所覬覦,才對她心生妒恨,今日不定便是出門勾引誰去的。
畢竟,借著男人身份,和那群郎君們打起交道來才更容易些。
但是巫蘅分明是一個才及笄的小姑,她年紀小小,竟然使這種法子,不說欺騙,也實在太聳人聽聞了些!
巫蘅挑著唇,有心道:「當然是阿蘅的檀郎。」見巫嬈臉色一白,她又笑道,「他喜阿蘅作男子打扮。」
「你別忘了,」巫嬈咬咬牙,眼裡擠出怨毒之色,「你這宅子是我巫家給你的,我只要問我父親說上一句,你不貞不潔,敗壞巫氏門風,他定不容你!」
「噢。」巫蘅直了直脊背,她心知巫嬈也不過就這三板斧了,不過真要讓她問巫靖告了狀,的確與自己名聲有損,巫靖若是不在意,任由她自生自滅也好了,怕只怕他捱不過這母女二人的「忠諫」,對自己橫加發落,她腳跟不穩,在建康無處可去。
原本今日見了謝郎,也許她有這個機會與他攀談,說不定能借他的勢力暫為自己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儘管這要求無恥,但也並非不可能、不可為之事。
真正令巫蘅心中惴惴的,不是巫靖對她如何,而是自己能否說動謝泓。
她此刻不願答巫嬈的話,是為了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暫時不與她說絕了斷了往來。
「阿姊,阿蘅自己知道不對的,」她嘆息了一聲,模樣無奈而頹喪,「但是阿姊心念著桓七郎,當真說舍便舍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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