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上,華貴的紫錦廣袖下探出五根修長的手指,翩翩俊雅的紫衣男子,面如冠玉,望著街衢上來往車輛,淡笑道:「前日黃公來建康,王兄與你切磋玄道,聽說不分伯仲?」
對面坐著的人一襲藏藍色錦衣,目色悠遠澄明的,正是執杯而嘆的王悠之,「黃公多有相讓,才讓我得以僥倖。」
「王兄自謙了。」桓瑾之道完這句,目光輕易地往下飄去,馬車的墨綠帘子被風打歪,露出裡面的人一張清秀的臉,分明坐著是一個儀容洒然的男子,可不知為何,他心中一動,竟覺得那身影有幾分似曾相熟的莫名。
「瑾之,何事移不開眼了?」王悠之一奇,正傾身要朝下望,桓瑾之伸掌阻開了他,移開眸光淡笑,「無事,方才眼亂了。」
王悠之雖不多言,但心中卻掠過謝泓曾告知之言,桓瑾之對一個市井潑賴的女人動了心,讓他也留意些,不可叫那狡詐的女人鑽了空子。
「瑾之,難道方才是瞧見那位女郎了?」
桓瑾之訝然地挑了挑眉,但想到有謝泓在,哪裡有事是瞞得了第三個人的,不禁失笑連連:「許是,我也不大肯定。」
但方才那馬車裡坐著的,分明是一男子,他們交涉不深,現在他有些混沌不清了。
卻說巫蘅此時已經將車停在了鬧市之中,柳叟趕著車將馬拴在酒樓後,主僕二人在酒樓里簡單用了飯菜,巫蘅出門時又叮囑道:「這裡離我們的宅院還算近,晚間我若是還不回來,柳叟可一個人回去,我不會出事。」
「我一定候著女郎回來。」柳叟搖頭,似乎並未聽進巫蘅的話。
巫蘅抿了抿唇不說話,她沉默著走開了去,外邊人潮熙攘,不知熱議著什麼,巫蘅借著男人身份,毫無避諱地鑽入堆里。
原來是有兩人作賭,方台中央置一塊突兀的青石,胡靴短衫的男人,垢面蓬頭,斷言這石中有玉,另一人是個文秀的男子,瘦瘦高高的,目光躲閃不定,似乎有些畏懼,但他說這不過是普通青石。
於是那蓬頭大漢邀眾人下注,把這莊做大了。
他言之鑿鑿,兼虎目精銳,下注之人都偏著他這邊,巫蘅饒有興味地掐著兩臂,在人群里不言不語,她留意到,那孱秀的文弱男子似乎是儒家出身,戴一方綸巾,青衫熨整,面浮諾諾之色。
謝泓的馬車在此處被民眾堵住了去路,謝同臉色為難,不知當講不當講,不願讓郎君接觸建康已然敗壞之風,只是——
那馬車簾已被人掀了開,謝泓白衣廣袖地走出,負手風流而立,那雙清潤的黑白分明的眸如玉點烏漆,漾開淡淡的戲謔與好奇。
謝同輕聲咳嗽,「郎君,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
「還是留下。」自家郎君薄唇微揚。
壞了,郎君真對這玩意兒動了心思,回頭主母非得令人杖斃他不可,謝同憂恐地抱著劍苦笑道:「郎君——」
才喚了一聲,謝泓已然不悅,「休得聒噪。」
謝同委屈地給自己的嘴巴上了封條,回頭瞪了眼各路看事的下等府衛:這事誰也不准說出去!
那群人忍著笑不說話,只是底下傳來壓抑的噗嗤聲。
謝同漲紅了臉。
這時下注已經進行完,那粗獷的蓬頭大漢兩手一攤,「諸位,既然都猜這石中有玉,現在便在諸位眼前,斷開它!」
這沉渾的話音尚未落地,謝泓抱著手好整以暇地說道:「難得見如此貪得無厭之人。」
身後的謝同自是不解,但那開石的利器才捧上來,琢玉刀已被那大漢操在了手中,他信誓旦旦,鎮定自若,正要右手去接那鋸形器,人群卻陡然傳出一道清越的聲音:「且慢!」
大漢手上一頓,巫蘅撥開眾人,提步上了方台,那塊突兀的丑石近在眼前,大漢皺著眉頭問道:「你是何人?」
巫蘅猶若未聞,她輕腳走到青石邊,細細打量了幾眼,看不出門道,她費解地摸了摸下頜,問那儒生:「這石頭是誰的?」
這話問得奇怪,儒生低下頭赧然地回道:「這本是我家中墊柱腳的石頭。」
「既是你的石頭,為何拿出來與人作賭?若這石中當真有玉,你輸了,這石頭便歸他了?」巫蘅又問。
儒生一怔,但他望向底下一片黑影,事已至此,反悔不得。他自幼學的是仁義禮智信,不可失約,這是恪盡之道。
巫蘅眼光一沉,她回過身沖那大漢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來摻上一腳,我賭這石中,無玉。」
台下的謝泓,終於眯起了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台上那纖瘦的人影,看她風姿灼灼立於睽睽眼下,看她從容不迫地使計狡賴,面色仍是清潤如水的笑,但不知怎麼,那其間卻有幾分謝同參不透的冰冷。
未幾,他們郎君已經怫然開口:「查清楚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謝泓知道巫蘅是女的?
哦,摸摸下巴,不做聲,哈哈哈。
☆、巧設計
謝同一激靈,未及回話,那台上的玄衣少年,微笑著沖大漢拱手,「在下有一個請求。」
「你說。」蓬頭大漢豎著眉心,直接告訴他,這個少年突然而至,只怕有詐。但她不過孤身一人,模樣年幼,萬非自己敵手,他又稍稍將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
巫蘅悠然地搓了搓手,「這樣,這位郎君拿出家中的石頭來做這個賭,閣下也留下一物來押注,才是公平。古有陳平分肉,先賢在前,今人敢不行效,欲借賭石之名,行欺騙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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