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凌玉进了大理寺监狱。
深冬之际,狱中阴寒湿冷更甚,萦绕在空气之中的腐臭糜烂腥气,让人几欲作呕。
一方漆黑阴森的牢房,凌乱堆着满是血迹污渍的草席,崔珩就趴在上头,囚服上浸满深红的血迹,有干涸的也有湿润的,触目惊心!
“崔郎……”
凌玉跪倒在草席旁,饱含哭腔的唤他,玉指轻轻在他面颊摩挲,昔日玉润冰清的脸已是憔悴不堪。
这柔滑的触感在麻木的面颊上盈盈散开来,崔珩额角微动,挣扎着睁开眼,与这肮脏世道截然不同的幽香缠缠绵绵钻入鼻间。
来人,一双杏眼含烟带雾,眼梢沾了两滴细细泪珠,三分病弱气,更添清隽风流,瞧着他,温柔又悲悯,宛如瑶台神女坠入凡尘。
是他的妻子,结妻子……
崔珩掉落进幽暗的双眸,陡然迸出新鲜挺秀,蓬勃明亮的光彩。
他轻轻牵起女郎的手,衣袖随之微微滑落,那白皙细腻的雪肌上,斑斑红痕,暧昧又叫人羞愧。二人都意识到,那是新帝留下的痕迹。
凌玉下意识欲将双手藏于身后,却被他固执的按在手掌中。
崔珩缓缓起身,半跪下来,在女郎的目光如炬之下,他没有眨眼,只是低下头,近乎虔诚的亲吻了那满是屈辱的痕迹。
仿佛是在轻轻拂去那些痛苦的阴霾,托起妻子冰凉的手。
柔声开口:“公主,对不起。”
凌玉的眼泪伴随着笑容倾泻。
“公主,是臣无能,让你受这无妄之灾……”
夫君这些自责的话,像是一根根银针,扎入凌玉的心口,密密麻麻的痛,以及波涛汹涌的委屈。
霎时,双眸胀涩,一滴滴泪接连不断的落。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女郎恍然开口,思绪翻飞,回到他们定情那日。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凄凉如婉歌,时过境迁,竟只余悲凉。
崔珩忽而将女郎拥入怀中,紧紧的,如珍似宝,清风明月般的温润嗓音,在她耳边轻喃:“公主错了,这情谊滔天,君怎会不知?”
“公主,臣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凌玉哭得更凶了,她不能自私,白白断送了爱人的性命,更何况,崔氏五十八口人,叫她如何舍弃?
崔珩指腹温润柔软,轻轻替怀中的妻子擦拭泪痕:“别哭,公主。”
凌玉心头的哀伤摧枯拉朽,逐渐冷静下来,终是开了口。
“放我走吧,崔珩。”
可那向来温润而泽的脸,瞬间染上了愠怒,随即又夹杂滔天愁绪,他看向凌玉,剑眉凝蹙,坚定拒绝:“说好的暮雪白头,说好的携手相依……公主怎么能丢下我?”
女郎望向那双充满绝望的眸,眼看着一池春水渐渐冰封,不再散潋滟春光。
“他有悖人伦,我生不如死。”
这话一出,在二人未曾觉的暗处,一道狼一般泛着幽光的阴郁眼眸,正死死的盯着,无声从相拥的二人身上逡巡而过。
良久,寂静的空气里悄悄弥漫出诡异的氛围,他终是转身离去了。
而牢房这头。
凌玉不再躲避,迎上崔珩爱意涌动的目光:“可苟活择两难,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公爹想想,为崔氏满门想想。”
男人如松似柏,坚韧如初:“我会护崔氏满门,可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即使那人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也绝不可能。”
凌玉捕捉到丈夫眼中那丝她从未见过的肃杀之意,心慌意乱的捏紧他的衣袖:“那你要如何?”
“如若叫我为苟活而舍弃你,那便……反了。”
崔珩讲这话,是破釜沉舟下的坚定,可凌玉却忽然以玉掌捂住他的薄唇,慌乱的张望,说不定,这里到处都是帝王的玉蛟暗卫。
可男人对着那掌心轻吻了下,只觉唇间触碰的肌肤似牛乳般顺滑,微扬声,语调意外地轻快:“总归,上穷碧落下黄泉,臣与公主绝不分开。”
凌玉看着他眸光在暗色下明灭,怔怔:“若是沟壑难填呢?”
他温润一笑,一如当年初见:“崔珩万死不辞。”
凌玉却摇头,崩溃哭泣:“要分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