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大了,能以一颗平常包容的心,看待过去发生的一切。他怎会以为他仍恨他?不,恨是一种令人无力的感情,他从未恨过他,恨他等于否认自己曾经喜欢过他。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弥足珍贵,他不想那么轻易就否决自己。虽然回忆大半苦涩难言,但至少,他已学会宽容和谅解。
因为他们那时,毕竟都只是小孩子而已——
无心伤害,更无心残忍。
「池凯,都过去了,那时我们都不懂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从国小到国中的同学,这是事实。所以,我不可能报复你,更不可能强……」闻宇顿了顿,复又诚恳看着他的眼眸,「即使你不承认我们是朋友,但这么久没见了,我想我们至少可以彼此问候一下……」
「不需要。」池凯打断他,直截了当,「也许你是个念旧的人,但我不是。我从来就没指望我们重逢后,你还会当我是朋友。我们从来不是朋友,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闻宇苦笑。
「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根本不想见到你。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我说得够明白了?」
「够明白。」
明白到他再听不仅,就是自取其辱。
池凯收回冷冽的视线,大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梦。
可他没办法醒来,他醒不过来。
他是一个溺水之人,一直往太平洋的最深处陷落、陷落
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入他胸腔,他呼吸困难,即将窒息之际.突然掉入一个黑洞……
这是个四方的窄小空间,空无一物。
他四处张望,眼前银光一闪,不知哪里出现的偌大荧幕,如露天影院般,诡异开张……
眼前的画面似真似幻:一个年轻的男孩,在漆黑的旷野踉比奔走,身后尘烟滚滚,成群饿狼追赶咆哮,他骇极,又怕又饿双累,呼喊求助……
「到这边来……」
是母亲,在不远处朝他温柔招手,希望乍现,他欣喜奔去,才触及亲人的手,那熟悉脸庞却幻化为狼,呲出狰狞白牙,一口咬住他……凄厉叫声中,殷红的血瀑飞溅而出,模糊了双眼……
池凯猛地自沙发止直挺挺坐起,猛烈喘气,心脏狂跳得如同溺毙,满口满鼻都是血的浓烈腥气,搅得胃部阵阵翻腾。
他跌跌撞撞起身,冲到浴室,伏在洗脸台上干呕了半天,却只呕巾几滴苦涩的唾液打开水龙头,把整个脑袋塞到下面,以冷水激烈冲刷,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前方的镜子,照出他的模样。
一张湿漉漉的脸,脸色惨白,水珠自发问串串滴落,双眸像丛林中濒临死亡的饿狼,灼灼闪亮。
绝望而痛楚的光芒。
方才的梦境,像一把生锈的锯齿,一点一点切割着他破碎的脑神经……额角疼痛难忍,他把额头用力抵上镜面,冰凉的触感,令他稍稍好过了些。
良久良久,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闻宇,拜你所赐,我又回到了久违的噩梦。
时间是一条无岸之河。
既然无岸,为何总有人在奢望靠航,奢望当心灵和阴影对谈时,不会有那些狰狞忧伤?
他并不像自己所说那般决绝,他只是在刻意遗忘。刻意,和遗忘,这是两个充满矛盾的字,一如充满矛盾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