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容叶浮光社死太久,她脖颈衣领下浮现的绯色很快因为吉祥如意她们被带走时的那股的气氛而重又落下去——
她惶然地眨着那双眼,让沈惊澜想起从前陪先皇围猎时见到的小梅花鹿,圆溜溜、湿漉漉的黑色眼睛里映出她的模样,四条修长的鹿蹄因害怕而软得跪下,一动不动等待命运降临。
这样一只可爱小鹿,在她昏睡时尚且还敢在岐王府中蹦蹦跳跳,如今却任她揉捏,手腕细白肌肤都被她捏出指痕,也没吭声。
沈惊澜思绪散漫地想,从前见到的那些乾元,有这般细皮嫩肉的吗?
还是她在军中多年,又沉睡日久,不知如今永安城的风尚了?
她指尖力道松了些,甚至替这小侧妃不轻不重地揉了揉自己刚才力重留下的痕迹,直到郁青亲自呈上从府库中拿出的外伤药膏。
刻着松鹤祥云纹的木盘中,几支不同的玉瓶,质地看着就昂贵。
而沈惊澜随手拿了一支最贵的金疮药膏。
待郁青将盘子递给身后侍者,无声想退时,忽见那绛色袖袍下握着苍翠玉瓶的手腕冲她的方向又抬了抬。
郁青怔愣片刻,然后毫不犹豫跪在了她的床榻边,伸出双手去接她取了瓶盖、随意放来的药膏,低眉顺眼,没有吭声。
叶浮光也站在床侧,离她很近,看她跪的方向,总有种自己也被行礼的感觉,不安地想挪,又被沈惊澜重新握住她的手。
玉勺挖出带浓郁中药味的药膏,细细涂上她伤口时,沈惊澜才重又启唇,仍是那股随性的语气:
“没有主子给奴婢让路的道理,这是银屏、曲画僭越;至于如意,以下犯上,而吉祥未尽规劝之责——”
她好似在给叶浮光解释罚她们的理由,话锋却一转,眼尾似笑非笑地扫向跪在床边的人。
“郁青,究竟是你御下不严、闹出笑话,还是……?”
未竟的话语里,只能是更重的罪责。
郁青额间渗出汗珠,从方才沈惊澜让她堂堂王府大管事亲自上前侍奉开始,她就意识到王爷有责怪之意,此刻更不敢去认领岐王后面诸如“对王妃、对王爷不忠”的可能,只将脑袋埋得更低,声音里难得带了一分颤:
“是奴治下不严,请王爷责罚。”
……
沈惊澜还未开口。
却先听见跟前的动静。
啪嗒,啪嗒。
两颗泪花缀在她身下绵软的绸垫上。
她神色一顿,重又去看被自己拉着手的小鹿,才发觉就这么短短几息的功夫,她的小王妃就从方才被逗弄的羞愤,变成惊恐的面白如纸。
细细的泪痕淌过那张面庞,像是珍珠挂在软蚌肉上,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指去戳,确认柔软度——
真要这样做了,会吓到打哭嗝吧?
沈惊澜脑海中冒出如此猜想,一时间有些无奈,她见过无数乾元、中君,也见过不少永安望族藏在
闺中的娇女,却没见过比自家这个更胆小的了。
约莫是她沉吟太久,被吓哭的小王妃咬了咬唇,声音里带着鼻音,小声道,“是我错了……”
她不该之前趁着岐王昏睡就演那么多以下犯上的戏,她甚至还有一天晚上拿沈惊澜当自己吵架的练习对象,刚才更是在她的面前编排自己的地摊话本子。
接下来被拉下去的是不是轮到她了?
叶浮光穿越前后都没遭过打,光是想想就快崩溃了,甚至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之前郁青暗示她的眼神,改口道,“是妾、妾身的错……”
若非沈惊澜握着她的手力度足够,这会儿叶浮光已经滑跪下去了。
才刚醒,就当着一众人的面开始整顿王府规矩的岐王此刻神色莫名,像是想笑,终究又收住了,定格在浅浅的无奈里。
她放下已经上完药的玉勺,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本王不罚你。”她说,“别哭了。”
叶浮光登时使劲吸了吸鼻子,因鼻音所致,声音变得黏乎,小声叭叭,“她、她们也不是故意的。”
沈惊澜却不为所动,片刻后只道,“吉祥如意是你的人,本王只教这一次,无论如何,日后不可让她们骑到你头上——”她是指如意拿外面的美食引。诱叶浮光写话本的事情。
“此次可免重则,却不可无规矩。”
“至于郁青,也先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随她最后一声话语落地,跪在旁边的郁大管家却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心怀感激地拜道,“谢王爷恩典。”
-
叶浮光呆呆的。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刚穿来时遇到的场面多么幸运,那时沈惊澜昏迷不醒,像柔弱可怜的病重患者,而她出于良知,选择了救对方这条路。
后来这面迎风飘扬的大旗,成为她保住小命的靠山,加上她每日都与对方同吃同眠,即便被郁青禁足在屋里,她也没有明显的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只当自己是在风景美丽的花园里宅着——
待这柄她观赏许久、单方面喜爱并且为之套上美丽亲和光环的凶器苏醒,叶浮光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活在这世界里的小炮灰,随时能被王权意志碾压成齑粉的小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