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提了把胡床在院门边坐定。
不发一语,进奏官们便心领神会地将桌案笔墨搬了过来。小使、进奏吏、武官以及朝廷有司对接的官吏进进出出,一份份账目、谍报被送到敬翔的视线下过目,一份份公文又被签发取走。
敬翔应答如流,笔墨不顿,不时呵斥几声,下吏噤若寒蝉,场景堪比宫中政事堂。
“如此大事,何不早报?”敬翔指着杨复恭出为河东监军的文书记录,高声斥责进奏官崔诞:“某中官失势,须从速回报,然后定夺重新收买谁人。早就说过的规矩,当耳旁风么!”
面对汴王的心腹,宣武军幕府核心高层,崔诞连吭声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北司如今是何人主政?”敬翔又问。
崔诞立刻答道:“枢密使西门重遂,据说其与圣人不谐,视君王为木偶,南衙颇恨之。”
“据说?”敬翔逼视着一众进奏吏:“宫廷之事,岂能以据说二字来推断?马上去查清楚,其威权如何,有何爱憎。此番大王所图,少不得中官首肯。要是他做不得主,就不要贿赂他了!”
();() “是。”
敬翔又捡起一份记录:“杨守亮、王行瑜、李茂贞、李继侃混战,如今凤翔为谁所据?朝廷什么态度?”
“胜负不分,朝廷坐而观之。”
“呵。”敬翔嗯哼一声,看来朝廷从来都这尿性。
“圣人视大王何如?”
“一个月前华州进奏院谋不轨,圣人发兵尽杀之,查获信件若干。”崔诞被问的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回道:“事发后,中官得知藩镇刺探宫中秘情,大怒,内外搜捕,京城大震。自此后,圣人左近的官、侍者难以收买,故不知圣人视大王何如。”
敬翔拂袖,一拍笔:“无能!可知若圣人被奸贼挑唆,对大王不满会如何?蝇蟲上身,身虽不伤而神疲累。倒是圣人……好狠辣的手段。”
他意外于华州进奏院是被圣人半夜派兵捕杀的。
如同一条毒蛇,瞅准机会一口出击,没给华州进奏院上下留半点活路。
这种剑不出鞘出则饮血的做事方法不是他印象里的笼中天子。
现在看来,有必要重新评估圣人与中官之间的威权拉锯,也需要让汴王恢复一月一表的惯例,保持君臣情义。否则,圣人从中使绊子,误了大计。毕竟时溥、李克用、朱氏兄弟未平,南面新兴的杨行密他有预感在不远的将来也堪称大患,不和圣人搞好关系,被这位“天下共主”合纵连横,足令人头疼。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凡事预则立。
前提是,圣人在与中官的拉锯中没有彻底落入下风。一个彻底的傀儡,不值得投入精力。
想到这里,敬翔盯着崔诞,嗓音沙哑道:“以后行事尽可能隐秘,勿授人口实。”
“是。”
“另外……”
敬翔话锋一转,低声道:“察凤翔混战,荼毒生民。圣人却坐观成败,当那得利渔翁,不下诏和解,使兵祸延续至今。以此观之,不是先帝那么慈悲的,颇有些新君硬气。汴王想求取盐铁使,我看是难了,还得压一压圣人的锐意,让他知道大势。”
进奏吏们一阵沉默。
好半天,急于挽回印象的崔诞终于出了一计。
“陕镇王拱凶残,毗邻关内。河阳张全义,汴王附从。河内李罕之,残酷狂徒。或可放出风声,三镇恨中官专权,欲进薄长安除萧墙。再重输财货,使李罕以后上表恫吓。然后汴王从中斡旋,圣人感念汴王忠义,则盐铁使、淄青节钺之授非难。”
敬翔闻言不语。
这个计策,也就那样吧,先朝凤翔节度使朱玫用过了。只不过朱玫不是恫吓,是真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追杀先帝,真立了宗室。
话说回来,既然只是要吓吓圣人,让圣人就范,那用这个成例也行。
正好朝廷对此已有阴影。
即便圣人看穿本质明白这是汴王的施压,但事关至尊大位和一家妻女老小的性命……
圣人还年轻,犯不着为此压住。
万一李罕之真领着食人兵跑来长安呢,万一真把圣人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