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依然会为了功课、跳舞等等大大小小的事情打他,但他再没吃过巴掌,母子俩也再没提起过父亲这个话题。
就像有一道深沟,她抱着他跳了过去,过去也就跟着消失了。
电话响起来的一刻夏至满手沾满了洗洁精的泡沫,他着急接,结果手机就像刚出水的鱼一样脱手而出,狠狠地在地板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等他擦干净手把电池板塞回去开机拨号零零总总折腾一阵,早就心急得恨不得爬进自己的电话屏幕再从对方的电话里钻出来。好在这次周昱很快接通了电话,不急不徐的声音多多少少安抚了一下他此时焦虑难安的神经:“我错过你的电话了。有什么事?”
他定一定神,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我妈妈带了点老家的桃子来,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种。你晚上出门吗?我晚点带过来?”
“过来可以,不过你不用陪她?”
“她等一下就搭车回去了。”夏至听见周昱在电话那头很轻地“哦?”了一声,忙补上,“她说有学生等她,一定要走。”
“好,我今天都在。”
“周昱。”
“嗯?”
“你……现在在做什么?”夏至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话来。
周昱还是一贯的温和:“刚睡醒,接了个电话,现在在给你打电话。”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得要命的问题,脸上微微发起烫来:“我在洗碗,等一下送完我妈上车,我就过来了。”
“你慢慢来,不着急,我下午晚上都在。”
有了这句话,夏至的心也就稍微定一点,洗过碗看还有点时间,就抓了外套跑到最近的银行取了这两个月的薪水塞进夏淼的箱子里,这一来一去一个钟头也到了,夏至的手刚放在房门上,里头几乎立刻有了动静:“嗯,我起来了。”
“要不要再睡一下?我们打车过去好了,可以多睡一刻钟。”
没一会儿房门也开了,夏淼已经穿戴整齐,就是头发还没梳:“都不用。你也不用送我了,明天周一你要去团里了吧,路我都认识。”
夏至只摇头。两个人僵持了几个回合,这次夏淼没拗过儿子,只好任他拎着箱子送自己出门去。
去车站的一路上两个人絮絮说着些闲话,无非是排练要小心不要受伤、注意饮食、留心和同事的关系、不要赶热闹拍电影拍电视还是把心思用在跳舞上这些听熟了的嘱咐。夏至一一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想,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这样细心起来的?在他还没离开家念书那会儿,他就算是穿了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她都看不出来、亦或者从没留心的。
回程的票早买好了,他送她进站,看她小小的身形没在滚滚人流里,头一次觉得这个场景简直难以忍受。但夏至还是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她了,才转身离开。
回到住处发现卧室的床也收拾好了,床单掸得平平整整。夏至站在床边出了一会儿神,又整个人往床上一扑,手下意识地塞进枕头下面,却不想摸到个信封,他一愣,翻身起来打开一看,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了。
夏淼留下来的钱比他塞给她的还要多些,他先把钱汇回去,又想到现金放在家里不安心,先去存了才拎着桃子去周昱家。过去的路上出租车司机还问他这桃子香得很哪里买的,夏至一肚子心事,一直到付了钱关车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返身送了两个给司机。
拿钥匙开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里的大箱子。他一呆,脱口就问:“要出门?”
“明天一早的飞机飞澳洲。”
“电话里你没说。”
“你不是说今天过来吗,我今天又不走。”周昱看他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又说,“进来啊。还有,之前在电话里没说的事情是什么?”
“……我没在电话里想说什么。”听说他第二天要走,夏至心里有些不舒服,嘀咕地接了一句。
“你说谎不在行。”周昱把怀里的衣服扔进箱子里,“不过说什么是你的自由,如果你不想说,当然不必说起。”
夏至怔怔看着他,很久才终于想起反手关门,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一声不吭地看着周昱收拾行李。周昱看他满脸的神情恍惚,却并不拆穿,也不叫醒他,慢条斯理地把行李收得差不多,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把缓过神来的青年按住了:“不忙,想喝点什么?”
他慌慌张张地跳下地,丢下句“我去洗桃子”就把周昱一个人留在了原地,等他端着果盘出来,只见周昱已经在酒架前面挑酒,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笑着说:“上次你说这个要配白酒,正好有人送了两瓶来。你看看喜欢哪种?”
“……我不能喝,明天要去团里。你挑你自己喜欢的,我跟着吃点桃子就行。”
但他最后还是喝了,不管怎么骗自己说这是因为两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迷人而周昱又近在咫尺,夏至内心很清楚,若无酒精的帮助,他绝对没有勇气开启这个令他羞耻迷惑了很多年的话题。酒精奇妙地发挥了功效,他甚至开始得很有技巧——抑或是自己觉得很有技巧——“周昱,你知道杨天娜吗?”
“我认识她。”
“就是跳舞的那个……嗯,我听说她曾经有个儿子,后来死了。”
“是,她现在只有一个女儿,年纪很小,好像还在念书。”
夏至心里补充了句,而且人家还和你住一个小区。但他此时的心情全不在此,心里想得太多,说出来的话反而磕磕绊绊的:“……那你知不知道她儿子是怎么死的,叫什么?”
“从来没见过。”周昱听到这里转过视线来,见夏至一脸的纠结和渴望,不由得微微挑起了眉,“你想知道的话我给姜芸打个电话。她家和杨天娜是世……”
一听到这个名字,夏至一把按住了周昱的手,嗓音也跟着绷紧了起来:“……别!”
这一声短促的惊叫让周昱有些诧异,神色也随之认真了起来:“怎么了?你到底想问什么事情?”
因为喝了酒,也可能是积累了一个下午的焦虑,夏至的唇舌间满是苦味,喉咙的最深处却是甜的,再开口酒气冲上来,倒把自己噎了一下。他先着急地摇了摇头:“别找她。”
感觉到他不知不觉越收越紧的手,周昱也不提醒,平静地点头:“我只是提个建议。不想找她那找别人问也是一样的。除了这些,你还想问什么?”
夏至被问得怔怔,半晌之后低声说:“就、就这个。”
“那你放开手,我去打个电话。”
周昱回房间里拿了手机,折回来当着夏至的面打了个简短的电话,夏至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听他说完“谢谢”挂了电话后,整个人无意识地往周昱那边倾了过去,等待着他的答案。
夏至此时的表情让周昱想到了以前在朋友家见过的一只小狗,明明内心充满了渴望,但因为立好了规矩,一步也不敢再向前。他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头顶,说出了听来的消息:“她的长子跟她姓,叫杨麒,大概二十年前家里煤气管道泄漏,意外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