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州边境。
岑绍的船队在长江水路北行半日,转眼夜幕降临,水路向西急转,方行一瞬,便不再是鎏州地界。
该地濒临洛川郡,似乎距离慕容酒也不算远。
虽想把慕容酒带在身边,但岑绍期盼数日,迟迟没有收到音讯,见船队准备妥当,事不宜迟,只好率队先行。
岑绍站在船艏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鎏州,一行行思绪,似乎仍在牵挂慕容酒。这个时候,其实还能看见洛川郡正在消逝的虚影,但只当是鎏州故土。谁能想到慕容酒那小子,此时身在不远处的洛川郡呢?
船下泫沄滚滚,这条冗长的长江,一直都是九州最为主要的商道之一。到了此时,舼舸仍是川流不息,每行一段水路,船只灯火交臂,犹如繁华市廛里的一条大街。
岑绍目望水上夜景不多时,有条水路从北接来,矫健的船手一声喝令,随即整个船身调了个方向,顿时破开翻腾的巨浪,驶离长江。
“这便是上阳水路吗?”岑绍看着前方暗涌翻滚的水路说道。
这条路,钱无庸走了不知多少次,他听见庄主问,很快笑道,“应是上阳郡太守垂涎长江水路的繁荣吧!怪这条长江只在汉州边境,难以纵深。上阳水路本来不通长江,但上阳郡太守不甘心呐!”
岑绍疑惑地看了看钱无庸。
钱无庸笑道,“数年以前,上阳太守调集家臣,合力将上阳水路延长百里,直接贯连长江,始之两水交合,商道畅行。由此,也带动了周边不小的繁荣。”说完,他又叹道,“可惜,美中不足,奈何上阳郡的产物稀少,繁荣身受枷锁,不能广阔展。”
听完,岑绍若有所思,良久沉吟道,“这条水路据说一开始,是上阳公为了泄洪而开凿的,一开始便是个利民的工程。”
钱无庸颔而笑,“是,别人都叫他半仙,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龙王’的称号。”
提及东方弘,岑绍想起了朋友,“孟芥濡他们执意要去桃花县赏花,听说那片桃花林,正是东方弘所栽。关于这个人的故事真是多!”他看着飘忽的残月,叹道,“为何真正关心大羲国安危的人都活不久……如若他还活着,九州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庄主,老前辈喊你过去喝酒。”阿蛮走过来恭声说道。
闻声,岑绍离开船,缓步走进船舱。这次出船,动用了五艘艅艎,此时一字排开,正有条不紊地航行着,到达桃花县亦是时间问题。他所在的这艘艅艎夹在中间,建格也是最大,全身涂满金漆。
船舱高垒五层,大大小小的弦窗向外喷洒着灯辉,联壁下来,就如行走的宫殿,所到之处,还有声乐相随。
一根高高耸立的桅杆,高高悬挂着一面“岑”字旌旗。晚风似乎很想把它刮掉,却无之奈何,——应是漂过神奇的染料,夜幕下十分明亮,——黑底白字,大大的“岑”字好不显眼。
自从驶入上阳水路,过往的船只便少了,每遇上一两只商船,也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船,但凡从老远的地方看到这面岑字旗,那些船上的人便驻足眺望,每当五艘艅艎靠近,一副副震撼的表情比比皆是。
时逢乱世,人间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本来无商可做,多亏九年前,玄机城第二次覆灭赶尸派,这才使得情况有了好转。
但也不是任何地方的商队都是这么壮观。
这等场面把这支船队的行迹传得沸沸扬扬,某些氏族的长者几乎不用派出斥候、密探,便能得知这个消息。
岑氏的商船来到了上阳郡,这个消息对于某些氏族的长者来说,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船舱内,岑绍举起酒杯已和朋友们开始对饮。
孟芥濡唤来东主,缘是喝不下了,那胥荣、葛萝、常幼郎酒量颇好,又一次把孟芥濡灌的伶仃大醉,但那几人亦是酲意满满,惟有老东西精神矍铄,看不出一点醉态。
在此期间,阿蛮几番传报,亦说着同样的言辞,——说汉州某某氏族的长者派来使者飞到船上,都向岑氏少主出邀约,请他去府中做客。
诸如此类邀请,每逢岑绍外出,总会碰见不少,但那些邀约的人请的是岑氏少主,很少提及云麓山庄庄主,岑绍不屑一顾,每次都对阿蛮做了个厌烦的眼色。
阿蛮会意,便替庄主婉拒了那些来使。
鎏州向来都有物宝天华的美誉,加之门阀混战期间,始终处以退避的姿态,渐而免遭殃及;正如此,曾经的繁华庭市,当数鎏州保全的最为完整,这些繁华相比其他各州,俨然成了九州之最。
那些氏族长者请客的目的不言而喻。
——岑氏作为鎏州的商族龙,所行之路,皆是一条繁荣的康庄大衢,如今听到这个岑绍少主来到汉州地界,某些人自然认为汉州的某支氏族和岑氏有了微妙的关系。为了不被他人捷足先登,很多人也开始争抢这个难得的机会。
见阿蛮又走进船舱,岑绍不胜其烦,轻喝道,“你这个蠢驴,都说让你看着办便好,怎么又来滋扰本主雅兴?这些事情放在以前,不消本主去说,怎么这次……”
“是游氏的人……”阿蛮恭敬地打断,随即又躬身说道,“行,既然庄主这么说了,阿蛮知道如何处置。”他似乎早已明白主人的心意,这句话颇有打趣的意味。
岑绍表现出了尴尬,见阿蛮转身,便立即叫住,“慢,可是上阳郡游氏?”见阿蛮没好气地点头,遂笑道,“好啦,算你知道本主的心。这个邀请谁是东主?快说!”
“游鲵,游氏二公子。”
“游鲵!”
“竟然是他!”
没等岑绍话,几个朋友们竟是窃窃私语起来,而那个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孟芥濡,登时打起精神,急问道,“这人可是那个替《大修真》再填新词的作者,在下已经久仰多时,难道此番能够见到此人吗?”
葛萝和常幼郎也在此时颔而笑,“要见,要见!”
胥荣和老东西却是看着岑绍没有说话。
岑绍也有舞文弄墨的雅兴,对于游鲵的大名,不光是孟芥濡等人久仰,他亦是钦慕许久,而且此行的目的皆与游氏有关,此时游鲵来邀请,他当然不会辜负盛意。
“去,当然要去!”岑绍笑着吩咐道,“阿蛮,转告来使,本主如约赴席。但地点在哪?”
阿蛮回道,“就前方不远的分水闸,那里有个漕运站,游二公子在那设宴。”
见岑绍似懂非懂,显是初次过来,不太熟悉。阿蛮又说道,“这里虽是汉州地界,却属边境。我们的船马上就要驶到上阳郡,因那里的水路水位较低,所以进入那边的水路需要过个分水闸,轨范较多,需要在前面的港口停泊一段时间。”
“应是不远了,好,好!”孟芥濡笑了笑。
阿蛮瞥了一眼,却又说道,“游二公子只请庄主一人,天色不早,各位累了的话,可去休息。”
孟芥濡面色一沉,陷入沉默。胥荣和老东西相视一笑,随即胥荣看向孟芥濡等人,哈哈笑道,“只请庄主一人!看来有些人不高兴啊!”
对方如此交代,岑绍别无他法,便对众人笑道,“若各位没有尽兴,不妨在这里继续饮酒作乐吧,在下要去准备准备,恕在下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