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未壓低音量,王守仁點評完一段時文,正用茶潤嗓子,正好聽了這一句,哼了一聲道:「沈兄莫要歪帶人,我是先生,如何教導弟子自有計較。」
沈理「呵呵」兩聲道:「我不過是怕瑞哥兒身子弱,你又定好了轉年出門,若是讓他耽擱你了,倒是我的不是。」
王守仁既是有心將沈瑞視為開山弟子,自是不容旁人輕慢,即便沈理此話未必是真的看輕沈瑞,他聽著也不舒坦,挑眉道:「我的弟子,輪不到沈兄嫌棄。沈瑞身體會越來越好,沈兄雖是狀元,可這識之能卻不好恭維。」
沈理被堵得哭笑不得,這叫什麼事,倒好像自己是外人,這師徒兩個才是一邊似的。師徒?沈理睜大眼睛,有些意外道:「伯安要收瑞哥兒做弟子?」
王守仁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道:「甚叫要收他做弟子?沈瑞不是已經是我弟子了?」
沈理訕笑,心裡卻有些複雜。他有些拿不準,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悔意。即便曉得王守仁有大才,終有凌雲之日,可朝中想要彈壓王守仁的不是一個兩個,做他的弟子真的不會被他連累麼?
他不由望向沈瑞,不過看到沈瑞那尚稚嫩的小臉,又覺得自己魔怔了。沈瑞才九歲,等其科舉入仕時,少說也是十來年後,那時王守仁已經人到中年,早就該朝中立足,自己操心的太遠了。
王華是狀元出身,如今又在禮部,不能說桃李滿天下,也是門生故舊無數。朝中諸相借著帝愛男色的流言,連壓王守仁兩科,往他身上潑半盆污水,不過是要攔著王華入閣。否則以王華帝師的身份,真要入閣,定會成為皇帝最信賴的閣臣之一。
沈理記得岳父說過,王家出身琅琊王氏,千年傳承,底蘊深厚,王華有輔國之才,可性子清高,不黨不群,並不適權爭。終其仕途,未必有入閣機會,不過太子聽講在即,說不定王華要再任一屆帝師。
瑞哥兒的歲數,可是同太子相差不大。
想到此處,沈理又覺得有些沒意思,作甚就指望旁人。不是還有自己麼?難道十年後,自己還護不住一個小兄弟……
沈理與蔣三公子回去兩日,沈瑾拉著沈全來了。
沈瑾也是給沈瑞送過年的吃喝用度的,還有四套衣襪。根據他所說,這些東西是沈舉人打發他送來的。沈瑞與沈全對視一眼,並沒有揭破。要是沈舉人真惦記寄居在禪院的兒子,早就打發人過來,何必等到今日。
同沈瑞氣色漸好相比,沈瑾的模樣則有些憔悴,面對沈瑞的時候則是帶了幾分小心討好。沈瑞本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對於所謂「嫡長子」名也不甚在意,反而有些擔心沈瑾的身體,勸道:「大哥看著比前些日子清減,即便在課業上用功,也要多保重身體。左右明年要守孝,鄉試要等下一科,無需操之過急。」
沈瑞與莊恭人想一塊去了,只要有沈瑾這個「嫡長子」頂在前頭,奉養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都是他的責任,即便沈舉人續娶,先要折騰的也是沈瑾。多好的擋箭牌,沈瑞自是盼著他長長久久地站著前頭。
沈瑾本擔心沈瑞會因自分產寄名之事對自己心存芥蒂,如今見他不僅沒有那樣,還這般關切,不免紅了眼圈,幾乎落淚,道:「我在家裡自是千好萬好,反而是二弟,禪室清苦,要有的熬哩。只是既遇良醫,若是能好生調理身體,去了二弟病根,這苦可也吃的。」
王守仁這日隨洪善禪師去了十里外清遠寺,不在禪院中,因此沈瑾未得見。
聽沈瑾話中意思,還以為這裡住的是杏林高手,並不知沈瑞在習文。沈瑞看了沈全一眼,見他跟自己眨眼,便領情地點了點頭。
雖說沈瑞並不是刻意隱瞞,可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著自己明年二月就要跟著王守仁出門,沈瑞便鄭重地道:「長輩與哥哥們雖疼我,可禪院有禪院的規矩,我畢竟是客居此處,實不好破了此處規矩。這實不是待客之所,往後哥哥們勿要再來此處。等到弟弟身體好了,自是歸家,屆時兄弟之間總有相親之日。」
沈瑾聽了,面帶猶豫。沈全卻想到沈瑞習文上,以為他要遮掩,才不願再輕易見人,便道:「是哩,是我們疏忽。禪院本是清幽之地,王先生隱居在此也定有緣故,能答應幫瑞二弟調理身體,還是全念了知府家人情,我們這樣上門打擾實是冒昧,要是旁人效仿,豈不是給王先生添麻煩,希望王先生莫要遷怒瑞二弟。」
沈瑾聽了,也露出羞愧之意,道:「都怨我思量不周全,沒有考慮二弟處境,這裡給二弟賠不是。」
沈瑞忙道:「不知者不罪,只是哥哥們記得,小弟家去前,勿要再隨意登門即可。」
沈瑾想了想道:「就按二弟說的辦,只是二弟獨自在外,家裡也沒有不聞不問的道理。以後家裡有人送日常嚼用,二弟就收著……若是有吩咐,只管打發來人傳話。」
按理來說,沈瑞名下既已經分了產業,又哪裡差四房送來的幾個嚼用。不過瞧著沈瑾的意思,這些東西不收他似不能心安。
沈瑞便點點頭,道:「道:「曉得了,就尊照大哥之意。」
兄弟之間說完話,沈瑞並未留客,親自送二人出了禪院。
與世俗的熱鬧喧囂不同,禪院裡年下的日子過的與平素並無二樣。只有五宣,性子活潑,一心要預備年夜飯。幸好沈瑞這裡,收了好幾家的東西,都是乾菜素點,食材是齊備,無需去外頭淘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