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你是子兰的弟子?”他问道,声音温和却冰冷,像是隆冬的一缕微风,也能叫水立刻结成冰。
沈留夷答道:“回禀神君,弟子是元君亲传弟子沈氏留夷,行三。”
谢爻微微颔首,这才想起郗子兰确实收过一个出身沈氏的徒弟,因为两人沾亲带故,算起来沈氏女还是郗子兰的外甥女。
他还记得她似乎是小辈
中羲和神脉较为明显的一个,因为她与妘素心一脉很近。
谢爻的眉眼柔和了些,声音也不再那么冷得彻骨:“我不时常来此走动,一时忘了。”
沈留夷未曾想到如隔云端的玄渊神君竟如此平易近人,一时没认出她来竟还耐心解释。
她心中不禁一暖,方才的畏惧消散了大半,好奇占了上风,不觉抬头觑他。
谢爻不经意对上她的双眼,不由一怔,眼前的眼睛与如今的郗子兰、当初的嫣儿,竟有七八分形似,连眼下那颗细痣的位置也如出一辙。
他的目光在那颗细痣上逡巡着,忽然头痛欲裂,仿佛有人用一把利斧一下下地劈砍着,好像要把什么从他脑海中挖出来。
他知道不能再逗留下去,向沈留夷点了点头,便即快步走过中庭,捏诀御剑,向着清涵崖飞去。
到得玄冰窟中,阖上门,他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紧闭双眼,竭力用清气压制住经脉中涌动的邪气。
强行运转了数个周天,他感到邪气终于慢慢平息,几近虚脱地睁开眼睛,却赫然发现眼前的玄冰床上躺着一个人。
少女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手脚被绳索紧紧缚住,含泪痴痴地望着他,嘴角却凝着恶毒的笑:“师尊,你怎么才回来?”
青光一闪,谢汋已长剑在手,他一剑向那少女斩去,鲜血如红绸飞溅,瞬间染红了少女的白衣。
少女脆声笑着,笑得令人头
皮发麻:“师尊,你看我,像不像穿上了一身嫁衣?我嫁给你可好?”
谢爻虽紧闭双目,她的模样还是不停地往他脑海里、心底里钻。
血红的一片,像大婚夜里郗子兰的嫁衣那么红,像她唇上的胭脂那么红,像她眼角那滴胭脂泪。
鲜血在她身下洇开,顺着冰床两侧滴落下来,“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折磨得人快要发疯。
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幻象,是心魔。谢爻凝聚精神,摒除杂念,口中默诵经文,耳边重重叠叠的笑声渐渐消失,“嘀嗒”声却逐渐清晰,他蓦地想起,这不过是更漏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冰床上的少女和鲜血都消失了。
然而冰床并没有空,上面趴着一只昆仑雪狼,这还只是一只幼崽,只有他胳膊长。
他的胳膊也很短,因为他才九岁,且比清微界一般的九岁男童还要瘦小些。
雪狼一看到他,便摇动起松软的大尾巴,“呜呜”地叫起来,一双天真又好奇的眼睛仿佛昆仑山巅的晨曦。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再环顾四周时,他便认出了这不是清寒崖的玄冰窟,而是昆仑山上的洞窟。
不变的只有那张冰床。
他向小雪狼走去,心里莫名有些慌张,又有些害怕,好像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他把小嘴凑到雪狼耳朵边,轻轻道:“月亮,别怕。”
雪狼月亮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慌张和害怕,不等他伸出手,便
把脑袋凑了过来。
谢爻轻轻摸了摸狼崽的脑袋,狼崽偏过头,开始舔他的手心。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有点刺有点痒,湿湿黏黏的,但是很暖,能让人打从心底里暖和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谢爻立刻把雪狼紧紧抱在怀里,这才转过身。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男人并不苍老,但是眉心有两道深深的褶皱。他在笑,但即使笑时也似在皱眉头。
“师尊……”谢爻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不由自主地把雪狼抱得更紧。
狼崽懵懵懂懂,但感觉到了小主人的恐惧,一下下舔着他的手背。
师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眉心的褶皱更深,看起来更疲惫了,好像跋涉了千山万水,一刻也不曾停歇。
寒光一闪,他的手上不知怎么多了把短刀。
“师尊,月亮不行,就月亮不行……求求师尊……”他摇着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打在雪狼身上,打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师父沉沉地叹了口气,温声道:“阿爻,你还是太软弱,我说过,不管面对谁,都不能哀求。”
他拉起他的手,把刀放进他手中:“来,把它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