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他步伐稳健,身形稳当,一步步走上石阶,他抬脚穿上木屐,又从木施上取下浴衣,套在身上。
风吹来,他似乎察觉到了凉意,微仰起下颌,看一眼天幕的方向,而后他便低下头,迈步朝前走去。
走过一小截青石板路,他离开汤池区,推开更衣室的木门。
他有轻度洁癖,没有必要从不在公共空间如厕或洗浴,走进更衣室后,他走到对应的数字前,指纹解锁打开柜门,而后他脱下浴衣,拿毛巾擦干净身上残余的水迹,再逐件逐件,穿上来时的衣物。
一切都不紧不慢。
一切都有条不紊。
宫明决微拧起眉,一时怀疑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出了错?喝醉酒的人一般来说,不会像阮玉京这么安静,更加不会像他这样有条理……会不会他其实没喝醉?会不会他自始至终只维持五六分醉意?
五六分醉意足够他吐露一些,平时不会吐露的话语,却不会让他做出太过冒失的行为,细细回想方才温泉池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除了一开始多说两句不该说的话,他没有作出其他不当行为。
宫明决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借机将多余情绪驱逐出胸腔,然后迈步朝另一侧的柜子走去,打开柜门,他从里面取出干净的毛巾和浴袍,然后走进里间的浴室去冲澡。
深夜时分,更衣室里阒无人声,木屐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响亮回声轻易便传得很远,宫明决走到水龙头下面冲洗身体,然后用毛巾擦干净皮肤上的水迹,穿上浴袍走回外面。
他径自走向了自己的衣柜,取出干净的衣物穿戴在身上,正低着头专心系皮带,余光为他捕捉到一些什么,他猛然转眼望过去。
阮玉京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搁一本汽车杂志。
他已经穿戴整齐了,上身一身面料轻薄的春夏季西装外套,内搭纯白色棉质衬衫,下身同色系西裤,脚上一双纯黑的二头接牛津鞋。
脖间的领带被他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散乱的额发被他高高地梳起。
他似乎自从宫明决走出浴室便一直看着他,此时见宫明决朝自己望来,低头看一眼腕表,“发什么呆?赶紧穿衣服啊,都等你半天了。”
“……”
宫明决的眉毛深深地拧起来,心里闪过一抹怪异的感觉,他没有立刻回应阮玉京的问话,低下头系好皮带的暗扣,拿过一件白色衬衫套在肩膀上。
然后重新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不动声色,“你等我?你等我干什么?”
这句话刚刚说完,余光里的人影有了动静,硬底皮鞋与大理石地面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在下一刻传入宫明决的耳膜。
宫明决微抬眼皮,就见阮玉京已经放下杂志,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随着他的走动,两个人中间的空气慢慢被压缩。
仅剩半米不到了,阮玉京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宫明决看不太懂这个发展,陷入怔愣,便是这短短半秒钟的空隙,他没来得及后退,让阮玉京的手指捏住了他衬衫的衣襟。
两个人身高相当,面对面站着时,视线几乎齐平,阮玉京抬起眼皮,似乎是有点不高兴地看了宫明决一眼。
随即他便低下头去,细白的手指捏住宫明决衬衫的纽扣,自下往上,一粒一粒,替宫明决扣好了纽扣。
“……”
大约温泉池里泡得过于久了些,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脸上仍旧残余一层薄薄的红晕,指尖却是微微凉。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微微凉的指尖不时触碰到宫明决的腰腹部皮肤。
宫明决仍然看不太懂当下的发展,但不妨碍他去感受,他静静凝望着面前的人,眼眸一分分深沉。
纽扣此时扣到最上面一粒,他微微凉的指尖也触碰到了宫明决颈部的皮肤,它却没有遵守应有的社交礼仪,及时移开,反而在一阵轻柔的按抚之后,抵达宫明决的喉结。
宫明决微仰起下颌,任由他动作,喉结却是几分难耐地滚动了几圈,须臾,他轻轻地笑了,手插进裤兜,倚靠着身后的柜门:
“真喝醉假喝醉?耍我玩呢?”
阮玉京的神色却没多大变化,他的目光依旧专注,神色无比认真,他就像个研究文物的老派学者,专注又细致地观察和抚摸,企图弄明白那背后所暗藏的某个秘密一般。
语速缓慢,“没啊……”
“我没事干嘛耍你玩?”过了一会,他补充道。
宫明决扯唇笑了,下一刻他又勃然怒了,一只手按住阮玉京的肩膀,将他猛地向后推去,紧紧压在柜门上,压低声音:“一而再再而三,有意思么?”
阮玉京抬眼望向他,眼神却是比那一汪温泉水还要干净,不沾染一丝杂垢,看起来十分纯质且无辜,“什么……有意思?”
宫明决静静望着他,企图弄明白那平静表象下所暗藏的真实内在一般,却无比悲哀地发现,无论自己的情绪如何起伏,气急也好、愤怒也好,渴望也好,焦灼也罢……
对面的人始终如一。
他睁着一双绮丽多情的眼睛和自己对视,眼底除了惶惑,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宫明决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他忽然觉得特别累,把手收回来,重新回到衣柜前。
衬衫的纽扣已经扣好了,他不用再去管,夜深了,他也不想再扎领带,把领带团成一团,塞进裤子口袋里,他穿上外套,转身更衣室。
“想玩找别人玩去,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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