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这是他的劫。大概这真的是他的劫。
但仙人历劫,也从没有躲避的道理。
谢开花闭上眼睛,又打个响指,将火焰熄灭了。
“小谢,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从不远处走过来。轻轻的脚步声,柔软动人。谢开花即使闭着眼睛也听得出来那是沈丛。只有沈丛,才会连脚步声都这样风采致致。
谢开花低声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吹风。”
沈丛在他身边坐下。声音轻柔:“我以为你进去了。”
谢开花撇了撇嘴。
他重又睁开眼睛,扭头看到沈丛微笑的脸颊。黑夜里暗淡的灯光下面,将他柔弱的侧脸笼得一片模糊。
“你不是以为我进去了。你是看见我进去了吧。”
沈丛似乎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他也转过头来,和谢开花的视线在半空里相撞。片刻以后,却又自觉地缩了回去。
谢开花又道:“荆山会下去参加那场拍卖会,也是你唆使的吧……”
沈丛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打断谢开花的话:“你太高看我了。我怎么可能去唆使荆山?只不过小小的提了一句……”
谢开花冷哼一声。
沈丛却是又发出一声轻叹。他抬起头,看着顶上悬挂着的灯笼里隐约的火光,火苗摇摆不定,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会熄灭。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谢?”他轻声问道。
谢开花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一句:“那你呢?”
沈丛淡淡笑道:“你早知道我是什么了。第一天起,你就知道了吧?”
他想起谢开花甫一见到他时的那种惊讶样子,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怎么没想到谢开花也是同道中人。顿了顿,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世俗凡间?”
谢开花耸耸肩膀。像沈丛这样的草木妖精,其实是不大适合世俗地方的。胡绵绵那样的野兽妖物,本身一身的浊气,并不虞被凡间感染。但沈丛这样的,浑身清气,稍不留神,就要被世俗污浊反噬。
“我呢……”沈丛眯起眼睛。仿佛在想着什么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他面上的神色愈发温柔,整个人就像一首美丽的诗:“十二年前,我终于能彻底幻化人身,脱离本体。我真是高兴坏了……”
谢开花点点头。草木妖从来不如兽类自由,皆因本体生根,无法移动。即使变换人身,也只能小范围地走路。像沈丛这样可以永远脱离的,也需要很大机缘。“高兴坏了”这四个字,恐怕也无法形容沈丛当时心情万一。
“我变作人身,往山中巡览景色,一去就是许多天;但没想到走到一处水边,却只觉心口剧痛,便知道是本体出了事情。我大惊失色,又是自责不已——我太贪玩,全忘了暴露的本体最是脆弱不过。”
“等我强撑着赶回去,却又是吃了一惊;我的本体被人护住了。是一个小小的孩童,一张小脸板得白桦树似的,小身子还在不住颤抖,却坚定地不肯动。他对面还是三个彪形大汉呢。是三个采药人。”
“我还记得那小娃娃说的话。他说:你们不要挖这人参,它会痛的……”
“我真的是痛。但又真想跑出去,搂住那小娃娃,好好地谢他……只是我没了那机会。那孩子的家长来了,赶走了那几个采药人。小娃娃又替我的本体松了松土,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真是个现代人参版的聊斋。若是沈丛是个女的,恐怕就要以身相许。
听到这儿,谢开花哪里还能不明白。他无聊地伸手扣扣太阳穴,道:“那小娃娃就是荆山?”
沈丛苦笑道:“是他。我本来还想着报恩,可谁知道荆山竟是荆家的人。还报什么恩呢?我也没那么大本事和面子。只能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
谢开花心里一凛。立时转头去看沈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只觉沈丛绝世风华,一张俊俏的小白脸,还确实很有情敌本钱……
等等!
什么情敌?
啊呸!
谢开花有点脸红,略略慌乱地又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哼给谁听。
沈丛却也又道:“小谢,我不想见到荆山受到任何的伤害。但是你……你一定会……”
他活了要快一千年了。这一千年,总也不是白活。荆山对谢开花如何,他是看在眼里。人间情爱,他本来不必去管、也不能去管,但若谢开花最后伤荆山至深,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他早就发下誓言,要护荆山周全。荆山喜爱谢开花,他就撮合。可如果谢开花只是一个骗人的……
他想从谢开花那里要来一个承诺。
“小谢,我知道你人很好的。但你总归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接近荆山,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小谢,你……你到底喜不喜欢荆山?”
沈丛嗓音低沉,情真意切。
可谢开花一点儿也不领情。
他猛然从沈丛身边站起,表情带了点任性、又带了点不满。“沈丛,你不用问我这种话!你又以为自己是谁?荆山和我的事,是我们两个的事。不管他当初有没有和你结下因果,这也和你无关!”
沈丛也太自以为是了。
修道之人中讲究因果二字,当初荆山救下沈丛,是为因;沈丛入世,是为果;已经因果两销。如今他却自作主张,想将这份因果延伸,却是贪心自大了。
但毕竟是舍友,谢开花也不愿意将话说得太难听。何况沈丛毕竟也是好意。沉默片刻,他又道:“你只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