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荆山跟前走动的教官跟着众人一起看上去,瞧见了吊儿郎当的谢开花,立时就火了。
“这是哪个新生!在这边扰乱纪律!还不快点回到班级方阵!”
——谢开花为了体现军训精神,特地换了一身迷彩服过来探班的。
教官淫威赫赫,一时半会儿没有人敢跟他搭话,好半天田尉才道:“报告教官,他是我们班的,请的病假……”
“病假?我没看出他有什么病!人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教官怒火更甚,大约是看不得谢开花那一脸的悠闲自在,几步跨上台阶,就冲到了谢开花的跟前。谢开花也有点吓到,歪歪扭扭的身子忙也站直了,只是嘴里还含着那一根棒棒糖,多少显得不大尊重。
“你叫什么名字!”教官怒喝。
谢开花忙道:“我叫谢开花。”只是发出的声音嘟嘟囔囔,是被糖果堵住了。
“哼!”教官是越看谢开花越不喜欢,抬手一指底下方阵:“下去站着!”
谢开花只好从裤兜里掏出来那张医院开的条子:“教官,我有假条,下个礼拜再来军训的……”
他刚刚递过去,却被那教官把纸头啪的一下打掉了。一阵风吹过来,把薄薄的一张纸片吹得如风中柳絮,摇摆不定。
谢开花一直微笑着的脸,不禁也渐渐变了色。
“下去站着!”教官又高声喊了一遍。
旁边有老师看不过眼,想过来打个圆场。还有一个在休息的教官也是过来劝道:“人家学生有假条的……”
“什么假条,谁知道真的假的!”那教官却是丝毫不假辞色:“做我张春的学生,就要有严格训练的觉悟!如果不想下去站着,那好,罚!”
旁边来劝的教官神色就也有点不好看,但竟是不再劝了。这个张春不是和他一个班的,听说后台很硬,人又倔,许多人都不肯和他交往。
谢开花心里很郁闷。都说了有假条,这个教官还一副这样的做派。真不知道是杀鸡儆猴给谁看!他心底很有些恼火。
正压抑心火,要再多说两句,他忽然一怔。
就见教官身后,荆山正大踏步走来。
荆山穿了一身迷彩服,腰带紧紧系着,愈发显得他蜂腰猿背,英气逼人。
“教官。”他在那张春背后站定,沉沉叫了一声。
张春身体一顿,片刻才转回身,见到荆山夺人的身形,眉毛又是一皱:“还没叫稍息!”
荆山却懒得和他去争辩,只道:“谢开花手昨晚断了,刚接好的骨头,医生说要休息一个礼拜。”
张春哪里肯听,怒道:“没让你多话!”
荆山冷冷道:“我可以替谢开花受罚。”
这话一出,不止张春,就连谢开花都愣住了。
谢开花早知道自己天性亲善,能诱人,荆山又不解俗务,才被他乘虚而入,做了荆山的朋友。只是越和荆山来往,他心里挣扎越重,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步虚伪作假的棋,到底是对是错。
就算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已经算是纯净无暇,人人一心向善,但像荆山这样朴实的性格,也实在不多见。
如今见到荆山义无反顾的样子,他更是心海翻腾,几乎就要把心中的秘密和盘托出——他其实本来也不算是能骗人的人。
但最后一刻还是咬住了嘴唇。
张春早已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只要他脸上确实长了胡子。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等下解散,你留下来,给我绕着操场跑十圈!”
操场并不算很大,但也绝不算小,一圈也有四百多米。十圈就是四千米——这不是要跑死人么!
谢开花挑高了眉毛立时就叫出口:“教官,你这是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张春呵呵冷笑,笑得谢开花后背汗毛直耸,知道自己用错了词,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改口。就听张春道:“好,那就改——给我跑二十圈!”
谢开花张大了嘴巴,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他只觉得生气、非常生气、从小到大就没有这样气过。他决不允许荆山为了自己要受到这样重的处罚——
荆山却毫不在意地一点头:“好,二十圈。”
他答应得轻松如意,好像他不是要跑八千米,而只是去食堂吃碗饭一样。
荆山跑得很快。
很快、很稳、很轻松。他身姿灵动矫健得仿佛林中漫步的云豹,跑过谢开花面前时,可以清楚看到他一丝不苟的脸庞,还有极其平稳的呼吸。在跑第五圈时,因为见到谢开花紧张又担心的神色,还冲着谢开花微微笑了一笑。
谢开花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只能说:“跑完以后我请你吃糖。”荆山滞留两步,顿了顿,轻声说:“好。”
谢开花登时觉得鼻子有点酸。
是荆山替他扛了麻烦。虽说起先是那个叫张春的教官无理取闹,但后来搬出来“不服规矩、不利校训”之类的大帽子套话,却谁也不能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荆山一个人孤零零的,围着偌大的操场来回地跑。
一开始田尉和沈丛还等着,之后也渐渐走了。
只剩下谢开花一个蹲在树荫底下,眉眼寂落地望着荆山奔跑的背影。
——他不知道现在心里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他很黯然地想,师父一定明白。
刚刚想到师父,谢开花脚边的一丛青青草叶,却忽然蓬的一下,点燃了顶端叶片。
淡淡的橘红色的火焰,在有些暗沉的天色里,显得妖美又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