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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死别(第2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敦煌总是感叹说。但薪火意见不同。她对父亲说,改嫁也是一次婚姻,婚姻就是运气,就是寻找新的可能,必然包括好的和坏的!独身主义,就是避开这些可能!

但灯花坚心守寡,其实面前有一个好的可能,那就是有玉!有玉表示会一心保护两个大哥的孩子。这样,灯花不想像仲淹公的母亲一样,再尝试另一种可能。对于灯花,活着的意义已经不是个人的幸福,孩子就是她的全家!

灯花和有玉,两个人一条心。有玉在家保护寡妇孤儿,经历着许多难以预料的风波,终于迎来了穷人自己的新政府,仿佛乌云散去见到天日。本来他可以透口气了,没想到却不能继续保护下去了!这一切虽然事发有因,但主要还是他自己过于顾念亲情,担心弟弟三十块光洋白丢了会想不开。

灯花站在有玉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泣。有玉安慰我说,不要伤心,现在两个侄子都大起来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倒是大嫂自己要注重身体,今后还要教导两个孩子。你看,你都满头白发了。

其实,自从有财走后,灯花的头发就白了一半。为养活两个孩子,她压住了内心的愁苦,安心跟着河村的乡亲学会了拉苎麻、纺线。梅江两岸都知道有一位小脚女人纺的线好,精致,周密,匀称。

一天到晚的忙碌和劳累,让她很少想她和有玉之间的事情,因为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事情,有玉在,这个大嫂活得无比坚定。有玉围着这个家庭,在外打柴,种地,收粮,赶集,陀螺一样让自己不知停息。在有节奏的劳碌之中,岁月按着两人的预没有出现什么岔子,孩子长大了,家庭安稳了,倒是有玉的婚事让灯花放不下。

有玉的房间与灯花一墙之隔。成天的奔忙让他们的心麻木于无尽的苦累,回到房里基本上倒头便睡,但总有的时候无法入睡。

夏天的夜晚,灯花把在自己房子里关门洗澡。灯花拿起一把大瓢,从水缸里一勺接一勺地舀水,把木桶满了,提着水桶往房里去,木桶和小脚,晃晃悠悠,明显的头重脚轻,一个趔趄,水泼了一地。有玉有时看到了,就过来帮灯花提起木桶,放到房间里,迅速出来。

灯花紧闭了门窗,点起了一盏油灯,从床底下拉了一只大木盆地,木桶的水倒进去,木盆半满。灯花解了衣服,坐在木盆里洗着一身的汗味,一身的疲劳。这时,有玉在隔壁的床上听着水声,哗,哗哗,哗啦啦,眼前便出现了瀑布的样子,晶莹的水珠在光滑的皮肤上流动,青春的血液在皮肤下流动,空谷里绽放着一朵幽兰。

桌上的灯花也慢慢结了起来,仿佛由于看到了木盆上精致而美好的人体,忍不住春心荡漾,开始只是白玉枝头忽然挤出蓓蕾,金粟珠垂,不多久又变成半颗安榴,一枝秾杏,五色蔷薇,表演着人间四时的花事。一只蛾子像蝴蝶一样向花朵飞去,却撞在微小而炽热的光焰中,自取灭亡。

灯花用手掌掬着水花,往肩膀上撩去,把清凉布散到水面之上的一处处身体。这时,灯花听到隔墙传来床板的吱呀声,不多久,有玉的房门打开了,一阵脚步笃笃笃地往屋外走去。灯花知道,有玉辗转反侧之后选择了离开,到星空下纳凉去了。

冬天的晚上漫长,但更需要警惕,盗贼总是选择这个时候前来作案,因为人们容易疏忽和放松。为了防止盗贼光临,有玉干脆把牛关进了有银的房间,在墙上开了一个小洞,一根杉木穿过墙洞,一头拴着耕牛的嘴圈,一头攥在手里。有一天晚上,有玉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手上的杉木越来越紧,惊醒了过来,他大喊一声,不怕死的盗贼,老子砍了你!

盗贼走了,有玉看到大嫂的房间亮起了灯,他犹豫了一下,敲了敲大嫂的门。门开了,灯花一脸惊吓地蜷缩在床上,两个孩子睡得非常香甜。有玉站了一会儿,说,盗贼走了。灯花嗯了一声。有玉觉得站着不好,留下也不好,就转身出了门。

从此以后,半夜有玉总会不时醒来,看看隔壁有没有灯火。透过门缝,看到灯花房里的灯半夜还亮着,被油灯放大的影子布满墙壁,有玉知道,灯花睡不着,在为孩子们和他衲着鞋底。

有玉想推门进去坐一坐,但又感觉整个村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让他迈不开步子。有玉不敢跨界,在他面前有根伦理的红线,隐秘而粗壮。

事实上,村里人早就传言他和灯花是一家,理由媒婆找上门来,有玉总是拒绝,而灯花同样拒绝改嫁。人们揣测两人的心思。有玉自己有时也问自己,为什么拒绝得那么果断?是秀珠的原因,还是大哥的原因?

灯花对有玉说,你没有对不起大哥,对不起这个家庭。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一切都晚了,我只是想问你,我时常在夜晚听到你在门口的脚步声,但你为什么不进来呢?我以为你胆小的人,没料到却敢去白区!

有玉对灯花说,我,我,我不能对不起大哥!

灯花说,你留在家里帮着大哥照顾两个孩子,大哥不会怪你的啊!你是不是外面有人?有玉想起了秀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是。

灯花又问,那你是不是觉得会惹祸呢?你也相信了我是克夫命!

独依和薪火,当然不相信“克夫命”一说。敦煌也不相信。他们盘地魂时,就特意问神婆。

神婆说,灯花是火命,首婚的陈家是木命,遇火而亡;有财是水命,与火相克;而有玉是土命,遇火还是烧不成砖。是啊,其实灯花和有玉两人不可能在一起的,灯花也担心有财会遇到不测之事,让自己增添新的罪孽。但老天爷蒙了眼,两人是清清白白的,仍然遇上了不白之冤……

回到河村,灯花没有烧火做饭,捡狗默默地生火,让弟弟没有因此挨饿。那天晚上,灯火亮到天明。捡狗也时醒时睡,每次醒来都说,姆妈睡了吧!灯花叹着气,不应答也睡不着。一朵硕大的灯花压着了灯火,灯花也不去剔除,屋子里阴影庞大。

半夜时分,灯花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有玉回来了,高兴地迎了出去,却看到远仁。他进屋后,把一袋光洋放在桌面上,说,婶子,这回不是我不帮忙,我也不料到上头来的人这么极左,一点儿情面都不给。区里的干部一致反对通敌罪的判定,但就是争不过上面。

灯花愤怒地说,都是你和北斗起的事,你这个天杀的二流子,老天不会放过你的,你滚吧!远仁落荒而逃。

那晚,村子里非常安静,连狗都不叫一声。那种安静,让灯花想到有财去世的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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