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沒注意珠簾之下,他只記得她的眼睛。
宿清焉回頭,人海里已然看不見扶薇的身影。
扶薇已經回到了繪雲樓。她將信箋隨手放在桌上,抬起手臂,蘸碧習慣性地幫她褪去外衣。扶薇外出歸來第一件事必然是沐浴更衣。
花影早就將沐浴的熱湯備好,扶薇沐浴過後換上舒軟的寢衣,獨自待在寢屋裡。
以前總有處理不完的政務,如今空閒著,扶薇尚不能適應這種無所事事。她呆坐了一會兒,視線落在北窗下那一箱書信。
忽想起蘸碧的話,扶薇忍不住想阿斐會不會真的遇到了什麼難事?
扶薇走過去,終於拆了一封段斐寄來的信。
只看了兩行,扶薇就氣得拂袖。信箋翩翩飄落於地,其上字字句句皆是一顆赤誠之心的款款深情。
扶薇不是陛下親姐姐,陛下也不是太上皇的親子。這事還要從多年前太上皇的一場惡疾說起。那一年向來龍體康健的太上皇突然癱瘓在床,言語也困難,不能處理朝政,只能退位。
可宮中並沒有皇子。
太上皇便從宗親中挑選帝。許是太上皇寄希望於自己還能再康健,又或者想著日後將皇位還給自己的親生骨肉,太上皇挑選了容西王獨子段斐——段斐當年七歲,剛剛父母雙亡,家裡更是和朝中重臣毫無聯絡。
一個名不正言不順沒有權勢的七歲幼帝,日子有多艱難可想而知。
那一年扶薇也只有十二歲,半大孩子罷了。榮西王夫婦對扶薇有大恩,她一直將段斐當成自己的親弟弟。身為姐姐,她不得不強撐著,牽著弟弟一步一步往前走。姐弟二人經歷過許多共苦的日子。
段斐被推到這個位子,只能迎難而上,不再有回頭路。她要保護姐弟二人,也要爭一口氣。她希望阿斐長大成為千古流芳的明君,讓天下不再有戰亂和流民。
心懷希望,縱使熬壞了身子,縱使慘遭歹人毒害差點喪命,扶薇也不曾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弟弟對她的感情過了界,早就不再是姐弟之情。
當段斐抱著她的腿哭著說要丟下皇位和她逃到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時,扶薇直接氣得吐了血。
她氣他這有違綱倫的心思,更氣他不爭氣將皇權天下當成兒戲!
一想到段斐的不爭氣,扶薇又覺得不舒服。一陣反胃,想吐吐不出,最終又變成斷斷續續地咳。這是當初中毒後催吐留下的後遺症了。
蘸碧小跑著進來,給她端來藥。喝了藥過去許久,扶薇才好受些,輾轉睡去。
忙時睡得少沒有精力做夢,扶薇最近倒是常常被夢魘纏著整夜,總夢到小時候逃亡的日子。
第二日傍晚,扶薇又出了門。既是來江南散心,哪有一直待在屋子裡的道理。
她沿著長街緩步,偶爾在某個商鋪或攤販前駐足。不多時,恰好趕上孩童下學,幾個孩童清脆笑著你追我趕往一家茶肆去。他們不是去吃茶的,而是蹲在茶肆外聽說書先生講故事。
「主子。」靈沼壓低聲音,「好像是在說您呢。」
扶薇聽了聽隱隱聽見「長公主」,剛好又走得有些累了,便進了茶肆,找了個僻靜地方坐。靈沼給扶薇在長凳上鋪了軟墊,又從自己帶的水囊里給扶薇倒了溫水。
「這個長公主是榮西王從外面帶回來的,剛被帶回府,就想爬榮西王的床!」
扶薇笑了。現在對她的編排已經這麼離譜了嗎?她被榮西王帶回家的時候才六歲呢。
「所以說這個和皇家一點血緣關係沒有的女人厲害呢!命好運氣好,自己也有手腕。陛下登基之時年幼,朝野都在猜是平南王奪位,還是兩位丞相主持大局,又或者攝政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可你們猜怎麼著?」
天高皇帝遠,在這偏遠小縣城的人竟能肆無忌憚地議論這些了。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吶!長公主是出了李大人家的門,褲子還沒穿好就往孫大人府上趕。她那宮殿人來人往,文官武將都能去。忙的時候,還要在外面等著……」
扶薇單手托腮,認真地聽著。珠簾下的唇角勾著一抹淡淡的淺笑。
她突然想起好幾年前,她學著史書上說的出宮體察民情,第一次聽見外面的人如何用污言穢語編排她,接受不了,氣得大哭了一場。
扶薇恍惚那個時候的自己還真是年紀小。她如今再聽這些黃謠,已經渾然不在意了。
「李叔。」宿清焉立在茶肆外,提聲打斷說書人。
說書人正說得起勁兒,給宿清焉使眼色,讓他有什麼事情一會兒再說。
宿清焉就站在扶薇身後,一張長桌之遙。她聽見宿清焉輕嘆了一聲。
「李叔,你說的不對。」宿清焉再開口,清潤的聲線越發堅定。
李四海愣住,嘀咕一聲:「又來給我找事兒……」
蹲在茶肆外的孩童們交頭接耳,又好奇地望向宿清焉。
李四海無語,朝著宿清焉走過去。兩個人隔著茶肆的半牆,一里一外。
「你幹什麼?」李四海質問。
「你說的這些事情沒有根據,都是些添油加醋的謠言。略加斟酌,就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李四海無語:「說書講樂子,我又沒說你家女人亂搞?眾人聽個樂子,沒人介意真假。享福的長公主也沒那么小心眼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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