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泰转过身,看着卫生间虚掩的门和从门缝中透出的黑暗,想到或许凶手就是埋伏在没有开灯的卫生间里等待着周世阳,愈发觉得此时从卫生间门口渗出来的那抹黑暗像一个人影一般藏身在内。
“他”藏于黑暗,在光的边缘止步,宁静且深沉的外表下隐藏着蓄谋已久的杀机。
杨开泰想打开卫生间的门一探究竟,于是迈腿走出卧室,只是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卫生间虚掩的门上,忘记了卧室地板高于外堂将近三十厘米,相当于漏踩了一层台阶。
杨开泰猝不及防脚下一空,当即向前扑倒在地板上,“扑通”一声把正在查看窗户的傅亦引了过去。
“怎么了?”傅亦连忙走到他身边,想把他扶起来。
杨开泰把撞在地板上的脸抬起来,露出摔得通红的鼻头和正在往外涌的鼻血。
“纸纸纸纸!”眼看鼻血就要弄脏现场,杨开泰连忙用手捂住鼻子,着急忙慌地伸手四处要纸巾。
傅亦掏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帮他堵住鼻子,看着他狼狈又慌乱的囧相,失笑道:“你总是这样,走路一向不看路。”
但是杨开泰却没有心思计较受的这点小伤,而是一惊一乍爬起来看着卧室地板与外堂地板处衔接的一级台阶,眼神慌乱又专注。他忽然狠狠擦了擦鼻子,拿着沾满血迹的纸巾的手指向那级台阶,眼睛里涌现出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傅队,那里有一级台阶!”
是的,那里有一级台阶,这一点他们早就发现了,并且连线索都算不上。但是杨开泰脸上那种生动热烈的惊喜很少见,一瞬间使人感觉眼前这个男人眉眼熠熠,鲜活蓬勃似少年。
“嗯,你说。”傅亦道。
杨开泰忽然拉住傅亦的手把傅亦领到台阶前,指着地毯上周世阳残留的血液,说:“我记得周世阳是趴在地毯上的,当时他的双脚距离台阶边缘大概有……三十厘米左右。”
傅亦不动声色地把杨开泰的手轻轻推开,手指抵着镜框低头看着记忆中周世阳横尸的画面,认真凝思片刻,道:“没错,有问题吗?”
杨开泰忽然又抓住傅亦的手把傅亦拉上台阶,站在卧室地毯上,将傅亦推到脚尖和台阶边缘牢牢相贴的地方,然后自己下了台阶和他面对面站着,道:“你看,傅队,那周世阳应该就是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遇害的,不过他是背对着我,不是面对着我。”
傅亦扶着镜框拧着眉问:“你?你是谁?”
杨开泰走到墙边关闭外堂的灯光,套房内仅剩卧室里一盏昏黄的壁灯,水烟般缭绕的光线在卧室内洒上一层淡如雾气般的光亮。杨开泰又回到傅亦面前站好,因为关了外堂的灯光,所以他背倚着黑暗,而卧室内光线太弱,无法看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浓黑的双眼中亮起的两盏幽火和他模糊的脸部轮廓。
此刻,杨开泰像是从黑夜中走出的罪恶之徒,眼中迸射寒星,手中提着凶器,凶器上鲜血淋漓。
他说:“我是凶手。”
傅亦不由得一怔,此时隐于黑暗的杨开泰竟让他心生寒意,后脊发凉。
他低头迅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双脚,眼中隐隐地闪着于黑夜中摇曳的烛火,他缓缓沉声道:“你是说,周世阳就是站在我现在所站的地方,被凶手袭击?”
杨开泰此时异常冷静且敏锐,不急不缓地分析道:“周世阳平常穿四十三码半的鞋,发现尸体的时候他倒在地毯上,脚尖离台阶边缘的距离是三十厘米左右,说明他应该是站在台阶边缘被人杀害。”说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但是你看,傅队,我却站不上去。”
傅亦明白了,杨开泰是在推演凶手杀人的过程和手法。
“说下去。”傅亦道。
杨开泰的眼神像浸在深水之中,此时异常深邃又明亮,声调平稳沉着得不像自己:“台阶高三十二厘米,周世阳身高一米八八。凶器柄长四十五厘米,人体手持舒适位置在三分之二处,可利用的凶器长度只有二十四到二十六厘米。”他忽然停住,然后缓缓举起自己的左臂,略微弯曲手肘做出欲击打状,接着说,“你的身高和周世阳差不多,现在你就是他,你站在台阶上将近两米二。而我身高一米七九,以我现在手臂举起的高度,手持凶器正好便于发力重击你的头部,但是——”
傅亦默默地看着杨开泰郑重凝思的脸,不慌不忙地帮他补充:“但是方军海只有一米七零,除非他把胳膊伸直,伸成一条直线,不然他手中的凶器连周世阳的后脑勺都碰不到。”
杨开泰点头:“没错。”
傅亦恍然:“也就是说,凶手的身高在一米七七以上?”
杨开泰:“对,方军海只有一米七零,他没有杀人机会。”
这个细节竟然直到现在才被发现,当初他们只在房间里寻找犯罪嫌疑人的脚印,以推测凶手的身高和体形,却忽视了就藏在周世阳脚下的关于凶手真身的秘密。
杨开泰睁着两只晶亮的大眼睛看着傅亦,在等他的颔首肯定。
但是傅亦却捏着下巴陷入沉思:如果方军海不是凶手,那么楚行云做作的一切推理,破解的杀人手法全部不成立。虽然方军海的作案动机成立,但是就此时最新掌握的情况看来,方军海并不是凶手。
那么凶手会是谁?
此时外堂光线暗沉昏黑,从窗外洒进来的灯光在空气中形成一层七彩玻璃罩,虽然只有淡淡的一层,但也依稀能看到模糊的外堂全貌轮廓。
傅亦忽然注意到正对着卧室门口的卫生间在杨开泰的背后,如果凶手所站的位置就是杨开泰所站的位置,那么便于凶手藏身的地点很有可能就是卫生间。
他注意到卫生间并不是偶然,是因为卫生间的门无风自动,虽然幅度微乎其微,但是落在房门上的随之晃动的光线却暴露了卫生间里,不是有诡,就是有鬼。
傅亦目光一沉,当即不动声色地盯紧了卫生间那扇半开着的门,两只眼睛格外用力地在昏暗中寻找,果然在门后找到了半只几乎完美隐藏在黑暗中的男性运动鞋。
傅亦的心脏猛然停跳了一拍,目光迅速上移,下一秒,他面容一僵,浑身汗毛乍起,脊背生寒。
卫生间门后藏着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幽暗且深邃,眼神中透着一层锋利的寒光,流淌着与四周黑暗完美融合的敌意和杀气——
那只眼睛在看着他们,并且,不知已经在那里看了他们多久。
陈智扬说的菜馆就在东城区后街的十字路口,这里生意兴隆,每天的客流量很大,即使到了深夜,饭店门口着装仿古的“店小二”搭着一条毛巾,迎来送往依旧十分忙碌。
这家私房菜馆是陈智扬家里亲戚开的,楚行云曾跟着陈智扬到此白吃白喝过很多次,机灵的服务员早就把他的脸认了下来,见他露面就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呦,楚队长来了,我们家公子呢?”
楚行云每次到了这儿就觉得可乐,心说陈智扬家里人果然跟陈智扬一样彪,别的饭店要是想走高端这条线,就会把馆子装修得雕甍绣闼,铺陈成桂殿兰宫。陈智扬他们家虽说走的也是遂古路线,但也别具一格,三层楼高的私房菜馆装修得像是山大王的豪邸。
饭馆装得像绺子不说,工作人员都打扮得充满江湖气,总让人感觉下一秒就会冲出一百零八条好汉,向食客索要过桥买路钱。
楚行云道:“路上,一会儿就到。”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二楼,进了一间陈智扬开后门常年预订的包厢。
不到十分钟,陈智扬就到了,火急火燎足下生风,浑身裹着一股焦躁之气。他把椅子一拉在楚行云身边一坐,手里的车钥匙拍在桌面上,劈面问道:“你到底有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