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先去武器库领了一把手枪且装了六枚子弹,然后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出了办公室径直走向案情分析室,停在门口抬手轻叩房门,喊了一声:“三羊。”
杨开泰站在长桌后拿着一份文件,几名警员凑在他身边低头看他手里的文件,一个个均是面色凝重。
几人听到傅亦的声音就不约而同立正站好。
杨开泰抬头看着他:“傅队。”
“小乔在哪儿?”
“已经调回了,正在往回赶。”
“让她尽快赶回来。”
“明白。”
傅亦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抬脚欲走,又站住了,看一眼杨开泰,道:“你跟我走。”
两人刚走出警局大楼,就见一辆印着“检察”字样的车辆驶入警局大门,片刻后下来三个人,穿着检察官制服,胸前佩戴检徽。为首的是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双肩宽阔,身材挺拔,极其明锐精神,看人的眼神笃定有力。
傅亦站在警徽门檐下,有意等他,迎上他的眼神时陡然生出一种被天空中俯冲而下的鹰隼一眼刺穿心理防线的感觉。
“副队长。”
傅亦的姓很不凑巧,好像生来和他职位相等,平常别人唤他,他从未纠结过被人叫“傅”还是“副”。此刻这位检察官为了区别“傅队”与“副队”,刻意叫他“副队长”,虽然依旧存在着谐音,但是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纪检。”傅亦冲他笑笑,“你来得挺快,我们刚收到检察院的协查通知。”
纪临川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放在他身边的杨开泰身上,伸出一只身居机关深处不经日晒不历风霜,皮肤白皙骨骼修长的手,笑说:“你一定是杨局长的公子了?”
杨开泰跟他握手,说了声“你好”。
纪临川又看向傅亦,比一般男人要深要薄的嘴唇向上牵出适宜的弧度,问道:“你们不参加接下来的会议吗?”
此人一看就是在政治海洋里浮沉已久,磨炼出了一身与不同的人会晤的本领。他脸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笑容放在任何场合都适用,怎么理解都可以,有心人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就能看出什么。他像泥人般变幻莫则,随风而动,是个能长命百岁的人物。
傅亦道:“不了,杨局在楼上等你们,我们还有公务要办。”
“难道抓捕吴耀文的人还没撤回来吗?”
纪临川摆起架子也摆得相当不招人讨厌,温文尔雅娓娓道来的语态听起来甚至还有些谦逊儒雅,但是傅亦很清楚这人最擅长使软刀子,城府深沉、心机叵测说的就是他。在圆滑伪善方面,十个楚行云加上他,也不是纪临川的对手。
杨开泰也瞧出这两人的气场不对,抢先答道:“已经召回了,而且手续正在补,法院已经批下来了,现在只差检察院的审查。”
纪临川笑了笑,脸上浮现两个很浅的酒窝,说起话来仍旧和风细雨:“那楚行云呢?既然他检举分局郑西河渎职犯罪,应该站出来做证,配合调查才对,但是我们从昨晚开始就找不到他。如果你们能联系到他,应该让他尽快站出来配合检查,而不是躲起来规避责任,还有你们说的证人刘蒙,到现在也没有露面,我能理解你们保护证人的心情。但是作为控方证人,难道我们检察院没有优先接审权吗?”
傅亦皱眉,冷声道:“你们应该重点监察郑西河,先把他找出来,他才是那个涉嫌渎职反水的人。”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副队长,你也是一名资深刑警,自然明白我们检方和你们警方一样,立案侦查需要证据,现在楚行云和郑西河各持一词不相上下,说难听些就是互咬。刘蒙夹在中间至今没露面,我们必须把双方人员全都监控调查,而且楚行云以一位停职调查的公安人员身份参与侦查行动,光从这一层上来讲,他已经严重违纪了,所以他和郑西河的交锋论述可信度并不高,如果他想自证清白,就必须站出来接受我们的调查。”
“调查什么?你们……抱歉,检方怀疑他犯了哪条法纪?”
纪临川昂起下巴,微笑道:“渎职,反水,涉嫌谋害公安人员,和郑西河一样。”
傅亦唇角一抽,险些挥洒一身风度,骂出脏话,他想说就算你这个游泳健将在政海里被淹死了,楚行云也不会反水。
傅亦只说:“那你们就查吧,我还有公务要办,先走一步。”
纪临川在他身后扬声道:“给楚行云一天时间,不然我们就会启用强制措施。”
傅亦开着越野出了市局驶在公路上,杨开泰坐在副驾驶,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刚才那位纪检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傅队,他是不是和楚队有过节?”
傅亦沉默片刻,道:“在你来警局前一年,最高检反贪局调查国企钢铁集团总经理陈鹏贪污受贿私挪公款,还吞下几百万的拆迁款,当时反腐风头正盛,最高检想把这件案子树立成典型,楚行云和纪临川都有参与。最后的抓捕行动过程中,楚行云当着纪临川的面抓人,谁都知道陈鹏和纪临川是连襟,纪临川抓捕陈鹏是大义灭亲,陈鹏被别人抓了对纪临川来说就很被动。楚行云让纪临川落得个被动局面,纪临川本来有望在年底晋升副检察长,被楚行云一搅和,好几年都没升起来。”
“这件事我听过,当年反贪反腐,很多政要都被拉下水,这两年倒是平静了很多。当年楚队为什么不把逮捕陈鹏的机会交给纪临川?”
在杨开泰的印象里,楚行云不是那种勇争军功的人,楚行云和傅亦有点像,都把名禄看得很淡。
傅亦斟酌了片刻,道:“可能是当时情况严峻,而且楚行云不信任纪临川。”
其实当年楚行云的原话是“连的屁襟!我最烦这种人,一旦得了道就非给族谱里每人发一顶狗头乌纱帽,家里有皇位要传还是想搞外戚独大?他纪临川不是想演一出大义灭亲,踩死陈鹏在往上爬吗?我偏不让他得逞!”
想到这儿,傅亦由衷感到头疼,仔细想想这些年楚行云真是处处结怨,但凡落入一丁点弱势,他所有昔日的敌手都冒出来想踩死他。今天的纪临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年他把纪临川当作发展家族外戚的典型整治,今天纪临川把他当作渎职反水涉嫌犯罪的典型整治,真是风水轮流转,谁都不肯轻易放过谁,这两人都是睚眦必报的主儿。
他忽然有种预感,楚行云似乎升不了,也死不了,想待在银江安然养老的心愿也无法达成,他让自己陷入一个兵临城下四面楚歌的围困之地,大概也没有女人愿意和他在一起。
杨开泰见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在想什么。傅亦当然不能说他在担心楚行云悲惨孤单的老年生活,思索再三,道:“你身边如果有单身适龄的优秀女青年,给他介绍几个,我看他如果再这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下去,恐怕活不到退休。”
杨开泰认真地应下了,当下就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边翻边问:“楚队不是和他一个大学同学在谈恋爱吗?”
“吹了。”
“啊?你怎么知道?”
傅亦淡淡道:“猜的。”
杨开泰很相信他的直觉,因为前些日子乔师师交了个男朋友,家里做生意,长得帅又有钱,乔师师为了庆祝自己脱单请大家吃水果,有意把男朋友的照片拿出来显摆。当时傅亦坐在远处剥着一只橘子遥遥看了一眼她手机里的合照,随后找了个安静的时候对她说:“小乔,你再好好挑一挑,这个男人不太适合你。”
乔师师忙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