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发疯了,妈妈太可怜了。
他颠三倒四地想了许多,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像是把绵延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滴,要将这张小床给淹没,怕被发现偷偷地哭泣,他将棉被死死地咬住,将小兽般的呜鸣都梗在了酸涩的喉咙里。
可这个世界永远不如他愿。
天光咋明,一双手忽的扯开了棉被,冷色的灯光穿透进来。
他在那一瞬看见了顾矜芒的眼睛,很黑的漂亮眼珠,里边浸透着责备与无奈。
冬日的夜晚,漆黑的夜空没有云,也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森冷的风吹在身上,小满身上裹着过分宽大的长羽绒,乖顺地将脸靠在顾小芒的背上。
顾小芒的背很热,肩膀比院长还要宽。
到校医室的时候,校医正困得打盹,看见来人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高大俊美的男生端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孱弱的白皙少年,如同抱着奄奄一息的幼猫。
少年身上穿的衣服还不是他自己的。
这也过分好磕了点。
“这位同学是胃炎,要留下来打点滴,这几天都要在校医室里呆着,等到好了再回去上课。”
“饮食方面以流食为主,过几天再换成粥这类比较好消化的食物。”
“有时间还是要去做个胃镜,”医生用手按了按小满胃所在的位置,见他的身体立刻疼得弓了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疼成这样,怕是有三级胃穿孔,还是胃镜检查一下比较好。”
“嗯,我会尽快带他去。”顾矜芒应了声,随后微凉的手落在小满额头上,轻轻地擦去薄薄一层冷汗,“他疼得要紧,麻烦快些给他打点止痛的。”
校医室并不宽阔,只有一张问诊的桌子和一张病床,点滴打上了,校医连打了无数次哈欠,确认有人整夜陪护之后,才趴在桌上熟睡了起来。
桌子和病床之间用一层蓝色的隔帘挡着,冷冷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伴着微凉的风,顾矜芒起身将窗户关好,又坐到了病床旁,绷着脸看着床上面白如纸的少年。
睫毛浓黑且长,皮肤本来就白,加上病态就白到透明,嘴唇破了很多个口子,一难受就咬嘴唇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顾矜芒胸中是有怒气的,可是万般的怒火落到指尖,都成了轻柔的抚摸,像一只轻柔的蝴蝶落到了眼睫上。
小满睡得不太安稳,清秀的眉皱着,时不时喊几声“院长”,更多是喊疼,细长的手指微微蜷起。
冬天打点滴总是比夏天遭罪,血液不通,就会带来成倍的酸痛,都落到血管上。
顾矜芒拧着眉,暗骂了几声“娇气”,却立刻用宽大的手包住少年输液的手背,轻轻地磨挲搓揉,尝试着让血液都流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满的脸色才从青白缓和过来,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可见是药物终于起了作用,眉头舒展开,呼吸声逐渐平缓。
顾矜芒紧锁的长眉也随之展开,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忍不住捧起那只输液的手,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小满一开始睡得并不安稳,冬季的温度太低导致手上的血液不流通,输入的药液引起血管的阵阵酸痛,疼得几乎无法入睡,时不时蹙眉发出几声微弱的痛吟。
可到了后来,有温热的体温轻轻覆了上来,缓解了他血管里的酸胀,便睡得沉了些。
一觉醒来,却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微微撑起身来,就见到窗外的阳光夺目刺眼,能看见操场上恣意奔跑的学生,微凉的风轻轻拂动着洁白的窗纱,顾矜芒不在,校医也不在,只有楼下的嬉闹声欢快地闯入耳膜。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昨晚胃痛得厉害的时候,小满心里有一万种懊恼,而到了此时,万籁俱静,身体平和,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苍凉之感。
等了许久,校医和顾小芒依旧没有回来,小满等得无聊了准备拿手机来画点东西,却看到最近的一条短信是云意发来的,说是听说他身体不舒服,要来校医室看看他。
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这是已经过来了吗?”小满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顾小芒不太喜欢别人跟自己走得比较近,还是让云意不要过来了吧。
他刚要动手指回信,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有女生的惊呼声,也有男生劝架拉架的声音,夹带着校医的几声气急败坏的怒骂。
这是怎么了?是有人在打架吗?顾小芒去哪里了?有没有被这场打架波及到呢?小满不喜欢打架,也很害怕打架,可想到顾小芒可能在外边,就本能地想要出去看看。
怕他受伤,怕他吃亏。
手上的点滴还没有打完,小满只能将吊瓶用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输液的那只手放得更低,慢吞吞地走出门去。
门外的骚乱依旧没停。
看着个头很高的男生穿着洁白的校服,按着另外一个男生往死里揍,校服上沾了点点的血滴,分明是精致漂亮的长相,却暴戾得如同囚笼里释放出来的凶兽,最后是几个男生一起上,才堪堪把狂化状态的顾矜芒控制住。
他冷白的脸上也带着血,深黑的眼瞳带着莫名的怒与恨,垂在身侧的指尖滴答地落下殷红的血珠,却在极小弧度地轻轻颤抖。
小满红了眼圈,想要走上前去,顾矜芒却在那一刻朝他看过来,所有翻涌的情绪在那一刻熄灭,化作了没有踪迹的烟尘。
学生们要架着顾矜芒去老师的办公室,他却挣了挣,把几个学生从身上甩了下来。
大家都警惕地防着他,如同防着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怕这毒蛇反扑,怕这毒蛇作乱,咬死无辜的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