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战战兢兢的同伴不在这里,艾格把后脑勺抵上墙壁,观察着那意图不明的影子,于是只剩下仿佛可以持续天亮的寂静。
细微的动作区分了人鱼与那些死物影子——先是头上的尖锐刺影慢慢消失,他不难想象它两道长鳃紧紧贴往脑后的样子,随后是手臂上的鳍,像爪子或獠牙被收拢,逐一贴伏上那影子的人形轮廓。
水迹停止淌动,除了腰下鱼尾收束的模样,影子的上半身几乎找不出怪诞可怖的地方了。
慢慢地,它向前伸了过来,倏而又停住。啪嗒,似乎是尾鳍拍了一下地。
如果这是一个类似于敲门的招呼,那大概是失败的,这声音轻得几乎没法被耳朵捕捉。
这古怪的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艾格在这熏熏然的酒气里侧耳去听,感觉自己所待的角落好似藏了只胆怯的兔子,那跟随而来的黑影斟酌着每一分动静,像在确保一个吓不跑兔子的探身。
与此同时,酒舱外面的动静却不像它那样耐心十足,脚步声如噼啪骤雨由远及近,搜寻的船员们不知为何再次来到了这片甲板。
而那黑影还恍若未觉地停在那里,艾格不由抬手敲了敲酒桶,给它示范了一个音量合理的招呼,探照的光线闪过窗户,没等对方有什么反应,他已迅踩过一地水迹——起先他没有去捂人鱼的嘴,反正它从来不曾张嘴出过声音,但等到他伸手拖过那截潮湿的腰,把这具紧绷又沉重的躯体往角落一塞,却不由自主反身捂上了它的嘴——极度的寂静里,那突然冒出的喘息犹如巨响,耳畔听来,几乎是比呼喊还要明显的动静。
“最好安静。”他警告它。
一记吞咽飞快滑过那喉咙,人鱼像是在寻找空气般仰了仰脖子,很快地,没有任何声音在出了,它最懂如何安静。
然而艾格等待片刻,手上的力道却半点未松,甚至他大半注意力都在从门外转移到这个角落。
掌心的那张脸,手肘下的潮湿胸膛,所有东西都挤在这片角落——那是一种远门外危险的紧迫之意,距离足够接近,这感受就足够强烈,手掌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需要紧紧按压,才不至于在这片黑暗里弹跳而出,不是声音,也不是颤抖,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腿,在酒气间反应过来,是它的尾巴。
第33章
“刚刚地上有这些水吗?”一墙之外的声音在说。
“不记得了……好像没有。”
“从哪儿来的水?”
“船舷边更多,是有谁把渔网收上来了?”
角落里,海水的气味已经快要淹没酒精味,艾格看了眼手底下湿哒哒的动物,一滴水正从它的睫毛落到他的手腕上。它潮湿得像是上一秒刚从大海里急急忙跑出,也不知长与鱼尾在甲板留下了多少水迹。
湿意从每一处触碰里传来,最明显的是小腿处,那尾鳍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紧紧绞缠,柔软的触感一动不动地抱在他的左腿。许久都没呼吸冒出,那鳃片也没扇动,他稍微松了松手,一道漫长而颤抖的呼吸出现在了手心里。它明白门外那些人的搜寻吗?在害怕被现吗?艾格看到它长鳃的影子在跟随呼吸颤动。
“酒舱检查过了吗?”
“早就检查过了。”
“门口怎么也有水?”
忽地一下,木门推开,灯光扫进屋内。
“地上也有水。”
“谁把酒桶打翻过?闻闻,这里都是香喷喷的酒味。”
“好像……还有点其他味道?进去看看?”
艾格转头去看地上那滩水,不由皱起了眉。灯光在墙上扫了又扫,三个,他听出那快要进来的人数。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手掌按压的力度在加大,留神门口间,只感觉到了腿上那截尾鳍的松动。柔软的触感从膝弯滑下,紧接着,自上而下又是一遍,尾尖轻柔而无声的拍打从膝盖处传来。艾格低头去看那双灰眼珠,它向他投来幽静的凝视。某一瞬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比自己是只松鼠或者兔子还要古怪的念头:那尾鳍的动静像极了一双手掌的安抚。
黄色的光线离开地上的水迹。
“只是一滩打翻的酒——你在怕那动物躲在酒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