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容与的威逼利诱下,钟淳乖乖改口道:“你同张……还有蔺皇后是不是认识很多年了?”
寒容与看着墓道穹顶的二十八星宿,有些走神地笑道:“是啊。”
“比殿下你出生的时候还要早。”
钟淳话音一滞,半晌后才佯作不在意地问道:“你出身江湖世家,怎地会同他们这些王公贵族三公九卿混在一道?”
寒容与眉间微微一挑,难得正经地回道:“当年钟起兵造反,天下僭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向来避世的行医宗门便不再是远离是非的桃源净土了,寒家虽算不上大忠大义之辈,但在这乱世中也无法做苟且偷生之人,我师父他老人家带着我下山后,自己忙着救死扶伤去了,就将我这个拖油瓶扔在了神机营,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一扔就忘了将我捡回去了。”
他垂下眼,那张惯会调笑的脸突然“静”下来,望上去竟有几分柔和:“那年我也只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毛头小子,在宗门的同辈子弟中最年幼,从小都是被什么师兄师姐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的。”
“世渊年纪与我相差无几,刚到军营时就属他那家伙与我最不对付,整日里就冷着一张脸,想找我的茬好教我滚蛋,不过每回被那姓张的欺负时我都会哭得梨花带雨,这样蔺三……皇后就会转而去教训世渊,然后那家伙就会忍气忍到眼睛赤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吃了我似的……哈哈哈,别提多好玩了”
钟淳听到这,嘴角也傻傻地牵起一丝弧度:“还有呢?”
这些“遗陈往事”张从来不会向任何人提及一星半点,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没有过往的人一般。
但既然生而为人,又怎可能在世上未留下过一丝痕迹呢?
张的过往就似一卷被束之高阁的陈年竹简,从他登上丞相之位的那一刻起便成了禁书,天下之大除圣上之外无人可阅,亦无人敢阅。
故而从寒容与口中听到有关张一星半点的往事,钟淳都非常地珍而重之。
寒容与顺着密道往前走,借着烛火点了一把松明,摸索到了另一处机关,笑道:
“那时军营后边恰好有座山,我们两个闲而无事地时候便会半夜去山里散散心,说是散心,其实就是纯出气,世渊当时看不惯你父皇,但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便只能默默地在暗地里拿山中的无辜草木作箭靶子。”
“后来有一日,这家伙突然一声不吭地踪影全失,害得我和蔺三在山里寻了一晚上,结果第二日听到前线传来捷报,说征西将军张昨日单枪匹马夜袭敌营,直接将那叛军都督6屏的级给带了回来,听说他闯进人家营帐时,那都督还压根没防备地同自家美人兀自快活呢,根本没料到朝廷会有人从五百里以外的地方杀过来,脑袋被割下来的时候据说表情还特别惊愕”
寒容与勾了勾嘴角:“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日张看见你父皇抱着蔺三回营帐了。”
见钟淳还未反应过来,他摸了摸下巴坏笑道:
“那位6都督的美人吓坏了,生怕张将她一道顺手杀了,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光着身子勾引那家伙,还放言说甘愿一辈子好生‘服侍’他”
“你猜世渊回了什么?”
钟淳眼见着眼前密道中的石门轰然而开,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回了什么?”
“他说”
寒容与突然叹了口气,懊恼地耸了耸肩:“……算了,都是些少儿不宜的话,若是真告诉你,保不准哪日丞相大人要来找我麻烦,还是不说了。”
钟淳怒道:“你!!要说就全头全尾地说完,总是断半截是什么意思!”
寒容与高深莫测地笑道:“唉呀……不可说就是不可说嘛,现在回想起来,张动怒的时候还是怪吓人的,别看他先前教训你时那副冷绝无情的模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其实他根本没怎么生你的气,所以啊!小殿下你平日里得乖乖的,别惹那家伙生气啊!”
……
石门里头的风景确是别有洞天。
钟淳还沉浸在被寒容与戏耍的愤怒中,抬眼望见眼前此景,不由震撼得几近失语。
只见眼前的墓室光焰荧煌,以长明烛为芯的六角宝盖琉璃珠灯悬在顶上,望上去足足有三层小楼那般高,在这不见天日之处翻涌着奢华靡丽的光彩。
室中架着一方紫檀雕龙床,床旁围了一扇紫竹嵌玉木花鸟纹屏风,上边绘着副春意无限的桃柳烂漫图,此处不仅有屏风,香炉、灯具、书案更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专供女子梳洗的妆台,与方才石门外的阴森景象有如天渊之别,不像是死人住的墓室,倒像是哪位小姐的闺房。
“走过这间房,便能到另一条密道的交汇口,到时候我们离出去也就不远了。”
寒容与直至这时才稍微松了口气:“怎么样,这屋子望着还算雅观吧,是你父皇按着蔺三生前时住过的厢院命人打造的,说她在地下睡着怕黑,才特意从民间抬了座珠子灯回来,里边的灯芯据说能千年不灭……诶!谁让你动这桌案上的东西了!!马上放下!听见没有”
钟淳原本只想着拿起来随便看看,谁知看上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他怔怔地翻过从桌案上取的泛黄小册,只见内页上撰着一行簪花小楷,字迹分外清秀,应是皇后亲笔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