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镜梦见了六年前的事。
前几日散了宴会还没出宫门,宋岐就过来问她,问她是不是知道李覃要拿郑容湘来对付他们,问她为什么不跟自己商量。
她还记着司兰被打的事情,语气不好地反驳了宋岐,叫他少管这些乌糟事,叫他有那闲心看清身边的人,然后叫他回东宫去。
宋岐不愿意走,又跟着她来了公主府,乐阳长公主也来了,平阴郡王虽然没来,但是安排宋宸过来了,他们都是来问她打算怎么平息这件事的。
宋镜并不想让宋岐管这件事,这件事本身也不怎么殃及到宋岐,她打宋岐走的时候左盈白坐了太子鸾驾来接宋岐。
左盈白给她问安后露出手上的镯子对宋岐道:“殿下,公主不是一直想要这镯子吗?妾身因为不好摘下来一直没有奉上,今日既然刚巧来了,不如想个法子摘下来给公主戴吧。”
她说着似真似假地去摘镯子,宋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带着吧,别伤着了,我会寻找更好的送给皇姐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宋岐甚至连问都没问宋镜一句,宋岐说完又抱着歉意回头看宋镜,“皇姐,这镯子盈白已经戴了,等我找更适合你的给你。”
见宋镜不说话又道:“皇姐,。。。。。。你是非要这个镯子吗?。。。。。母亲若是活着,说不定也会寻更好的给你,都一样的。”
可分明一点都不一样。
宋镜看着左盈白手上的镯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没有那么生气了,不是因为她宽宥极了要原谅宋岐,而是她明白,宋岐是真的没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考虑过。
见她面色如常,宋岐微微松了口气哄她:“皇姐不生气就好,你喜欢宝石,过几日我给你送只赤金镶彩宝的。”说完自己笑了笑。
宋镜叫侍从扶太子上马车,她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宋岐离开。
她在当天夜里就做了旧梦,梦见了宋怀永抛下他们,盘缠用完后罗云棠当掉了镯子换了点钱,可惜后来钱被抢了,他们只得讨饭,再后来进了郑家。
那是宋镜噩梦的开始,他们开始能吃饱,哪怕吃残羹冷炙,但是能吃饱了,可是比吃饱了更痛苦的是另一种折磨,非打即骂,她也看出来郑宏才对母亲的色心,每次都诨插打科地帮着母亲躲开,她一直以为母亲没事,一直以为自己保护好了母亲。
那段时间,她有在偷偷地拿郑容湘的小帕子或者小绒花,这些东西多又不起眼,她想着偷偷攒着卖些钱,等有钱了就带着母亲和弟弟走,去找自己那该死的父亲宋怀永去。
她撞见过一次宋岐偷偷地哭,罗云棠在哄他,将他抱在怀里小声劝慰。
宋岐问罗云棠:“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找爹爹啊?我想爹爹了,你不想他吗?”
罗云棠小声骗他:“很快就可以去找爹爹了。”
但是却并没有提及自己想不想见宋怀永,宋镜头痛得像是裂开,但是她还是没醒,那像是梦中的一种错觉。
她梦见那日罗云棠奉命去给郑宏才送宵夜,罗云棠走在路上时她跑出去拦住了,她说她去送,因为她觉得郑宏才这个老色鬼大晚上让罗云棠去送吃食,一看就没安好心。
罗云棠面色难堪,像是忍不住就地死去,宋镜以为是自己身为女儿说破了这种事,对于罗云棠来说太难看了;她又改口说,宋岐哭了,自己不想哄他,叫娘去哄。
宋镜那时候才十二岁,罗云棠虽然担心她,可是郑宏才从来没正眼瞧过宋镜,她犹豫了一下就把夜宵给了宋镜。
不知为什么,宋镜的梦里多了前世她不曾看见的一幕,她抱着夜宵走了之后罗云棠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阿镜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吧。”
罗云棠一直望着她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似乎心神不宁但是又觉得平常都没什么事的。
宋镜的心跟着痛了一下。
梦中跟现实中一样,她进了郑宏才的院子,郑宏才正在看账,见来人是她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叫她摆好饭,她摆好想走,被郑宏才一把拉住,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小丫头片子生的还真是水灵啊!”
宋镜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猛地抽出手要跑,郑宏才已经站起身像捉小鸡仔一样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被郑宏才提着怼到书桌上,账本和书籍掉了一地,她拳打脚踢,大声叫喊,鞋子都甩飞了,但还是被郑宏才制止住,并解开了外衫。
“你娘没来你来也是一样的,到底是你娘生的,这张脸真不错!”
宋镜张嘴想咬宋宏才的手腕却被他反手扇了一巴掌。
这时候她看到了一旁的烛台,桌上有两个烛台,一个插了一根红烛,正熊熊燃烧,另一个空着,想来时已经燃尽了还没插上新的。
宋镜几乎下意识地捞住了那只烛台,想也不想地刺了过去,她一下从侧面刺中了郑宏才的脖颈,郑宏才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宋镜害怕极了,又猛地拔出烛台,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郑宏才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那其实不是宋镜第一次杀人了,她在流亡的前两年里,伏杀过想抢她们东西的流民,可那是将人骗进了陷阱摔死了,这是第一次她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杀人,直面郑宏才扭曲的面容。
她惊慌失措下打翻了另一个烛台,书桌上的纸张账目轰一声燃起大火,她看见了郑宏才腰间的荷包,虽然吓得两腿软直打哆嗦,但还是扯下荷包拿着翻窗出去找罗云棠。
她甚至忘了找一下自己不知道甩去了哪里的鞋子。
她不停地奔跑,拼命地跑,似乎在这些年的人生里,在这十八年里,从宋怀永起义开始,她就一步也没有停歇过。
宋镜惊醒时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她的寝衣湿哒哒地贴在背上,她坐起来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司兰,司兰点了蜡烛进来,见宋镜脸色惨白,忙放下蜡烛倒了些茶水捧给宋镜,“公主做噩梦了?”
宋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我梦见了我娘。”
司兰点了点头,看着她喝完茶水又去给她倒了一杯。
宋镜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些,司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要不要再沐浴一下换身衣服?”
“换身寝衣算了。”
司兰拿了干净的寝衣来给她,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道:“公主,刚才钟离少主传话过来,说大理寺调查的人明日从博襄郡回来,这件事你不必管,他会处理的。”
宋镜系衣带的手顿了一下,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司兰迟疑了一下道:“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公主,也许您可以试着相信钟离少主呢?”
宋镜不说话,司兰很了解她,她不说话不代表在回应,顶多是无声的拒绝,可是司兰仍旧耐心地劝她:“公主,就算是利用他又如何呢?说不定比您一个人轻松很多。”